从早上到晌午，他没敢再出半点岔子。
拉风箱拉得胳膊发酸，给铁砧降温的水泼得恰到好处，连给王铁匠递锤子都精准地送到了手边。
饶是如此，王虎那双三角眼还是时不时往他身上瞟，像是在盘算着怎么找茬。
“小杂种，下午跟我去后山拉煤。”
王虎啃着干硬的麦饼，含糊不清地命令道，“昨天烧废了那把刀，爹说了，得多备点好煤，不然耽误了张大户的订单，扒了你的皮。”
苏砚尘心里一喜，脸上却装作苦哈哈的样子：“虎哥，我这胳膊还酸着呢……酸？”
王虎把麦饼往桌上一拍，霍地站起来，“我看你是昨天没挨够打！
再废话一句，我现在就把你胳膊卸下来当柴烧！”
“别别别！”
苏砚尘立刻认怂，搓着手赔笑，“能为虎哥效力，是小的荣幸！
别说拉煤，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小的眼睛都不带眨的！”
他这副贱兮兮的模样，反倒让王虎没了脾气，哼了一声，转身去角落里摆弄他那根宝贝铁棍了。
苏砚尘暗自松了口气——后山的煤窑在镇子西边，正好要路过镇口的石碑。
这就是他等了一上午的机会。
晌午的太阳有些毒辣，晒得铁匠铺的铁皮屋顶发烫。
王铁匠打着哈欠去里屋睡午觉了，王虎则靠在墙角，嘴里叼着根草，有一搭没一搭地盯着他。
苏砚尘假装整理工具，眼睛却在飞快地扫视西周——王虎那根铁棍就靠在门边，磨得锃亮，显然是随时准备动手。
“基础炼体记忆”在脑海里缓缓流淌，像一条安静的河。
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身体的每一处弱点：手腕力量不足，腰腹核心松散，步法更是毫无章法。
但同时，他也能感觉到，经过一上午的刻意调整呼吸，这具身体的耐力比记忆里好了不少，至少拉了三个时辰风箱，现在只是酸，不是痛。
“有点意思……这记忆不光是教我挨打，还教我怎么练？”
苏砚尘心里嘀咕，悄悄绷紧了小腿肌肉。
按照记忆里的法门，每一次肌肉收缩都要配合吐纳，就像打铁时的“淬火”，反复锤炼才能让力量更凝练。
他正练得入神，王虎忽然踹了他一脚：“发什么呆？
走了！”
苏砚尘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连忙扶住旁边的铁砧。
王虎己经扛起了扁担和两个空筐，瞥了他一眼：“还愣着？
想让我挑你去？”
“来了来了！”
苏砚尘赶紧跟上，心里把王虎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脸上却依旧是那副谄媚的笑。
出了铁匠铺，热浪扑面而来。
青牛镇的街道是用青石板铺成的，被太阳晒得滚烫，脚踩在上面像踩在铁板上。
镇上的人不多，大多躲在家里避暑，只有几个老头坐在树荫下抽旱烟，看见王虎扛着扁担走过，都识趣地闭上了嘴。
苏砚尘低着头跟在后面，耳朵却在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记忆里，青牛镇虽然偏僻，但也藏着些不寻常的人和事。
比如东街的刘瞎子，据说年轻时见过修仙者御剑飞行；还有西头的药铺老板娘，卖的膏药能治骨裂，效果好得不像凡物。
“以前怎么没觉得这镇子这么多门道？”
苏砚尘心里琢磨。
第一世的他，满脑子都是逃亡和复仇，根本没心思留意这些“凡人琐事”。
但现在，他只是个铁匠学徒，反而能静下心来，从这些细微之处窥见这个世界的冰山一角。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镇西头的门，走在通往后山的小路上。
路边的野草长得齐腰高，偶尔有几只蚂蚱蹦跳着掠过。
王虎显然经常走这条路，脚步飞快，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苏砚尘故意放慢了几步，拉开距离，眼睛却瞟向了左前方——那里，隔着一片小树林，就是镇口的方向。
他能隐约看到一块巨大的黑影，想必就是那座刻着“青牛镇”三个字的石碑。
“赵长风……”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就在这时，一阵奇怪的风声传来。
不是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也不是鸟兽的叫声，而是一种……锐器划破空气的声音，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一下，又一下，很有节奏。
苏砚尘的脚步顿住了。
“***站住干什么？”
王虎回头骂道，“想偷懒？”
“不是虎哥，”苏砚尘指着左前方，“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王虎皱着眉听了听，不耐烦地挥手：“哪有什么声音？
赶紧走！
再磨蹭我揍你了！”
苏砚尘却没动。
那风声越来越清晰，他甚至能感觉到，有一股微弱的气流顺着风的方向飘过来，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锋锐感，像是有人在用无形的刀子切割空气。
“基础炼体记忆”突然变得活跃起来，身体本能地绷紧，像是遇到了危险。
但这危险里，又带着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他忍不住想靠近。
“虎哥，我去解个手，马上就来！”
苏砚尘不等王虎答应，转身就钻进了旁边的小树林。
“***……”王虎气得骂了一句，但看他跑远的背影，也懒得追，只是叉着腰站在原地等。
苏砚尘在树林里猫着腰，飞快地穿梭。
他的动作很轻，脚步落地时几乎没有声音——这是“基础炼体记忆”里的潜行技巧，第一世的他用来躲避追兵，现在却用来偷看一个少年练剑。
穿过小树林，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那座巨大的石碑下，站着一个身穿粗布短打的少年。
他看起来和苏砚尘年纪相仿，身形瘦削，皮肤是健康的麦色，手里握着一根……木棍？
不，不是木棍。
苏砚尘定睛一看，那分明是一根用硬木削成的剑，长度和形状都模仿了真正的长剑，只是没有开刃，顶端也被打磨得圆润。
少年背对着他，站在石碑前的空地上，闭着眼睛，呼吸均匀。
他的双脚分开与肩同宽，握剑的手很稳，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却不显得虬结，反而有种流畅的美感。
“这就是赵长风？”
苏砚尘藏在树后，心里有些失望。
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农家少年，除了站姿挺拔点，没什么特别的。
就在这时，赵长风动了。
他没有睁眼，只是手腕轻轻一抖，那根木剑便带着一声清脆的嗡鸣，向前刺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也没有耀眼的光芒，就是很简单的一剑。
但苏砚尘的瞳孔却猛地收缩——他清楚地看到，木剑刺出的瞬间，剑尖前方的空气像是被压缩了一样，形成了一个淡淡的涟漪，路边的几片落叶，在离剑尖还有三尺远的地方，就被无形的力量切成了两半！
“这……这是什么？”
苏砚尘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虽然没见过真正的剑修，但也知道，凡人是绝对做不到这一点的！
用一根木剑，隔空切断落叶？
这己经超出了“蛮力”的范畴，触及了某种……规则？
赵长风仿佛没有察觉到异常，收剑，再刺，动作缓慢而标准，像是在演练最基础的剑招。
但每一次出剑，都会伴随着那奇特的风声和无形的锋锐气劲。
他的呼吸与挥剑的节奏完美契合，吸气时收剑，呼气时出剑，仿佛整个人都与这柄木剑、这片天地融为一体。
苏砚尘看得呆住了。
他想起了自己这两天的“修炼”——拉着风箱偷偷练呼吸，被王虎揍时靠本能卸力，好不容易才感觉到一丝微弱的力量。
而眼前的赵长风，只是站在那里挥挥木剑，就能引动天地间的某种力量，这差距……“人与人的差距，比人与狗还大啊……”苏砚尘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语气里却没了之前的戏谑，多了几分苦涩和震撼。
这就是天赋吗？
这就是所谓的“气运之子”吗？
不需要刻意修炼，不需要源点强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能自然而然地触摸到凡人望尘莫及的境界？
赵长风停下了动作，转过身。
苏砚尘吓得赶紧缩回树后，心脏砰砰首跳。
他刚才看得太入神，忘了隐藏气息。
过了一会儿，没什么动静。
他悄悄探出头，只见赵长风己经收起了木剑，正坐在石碑旁的一块石头上，从怀里掏出一个干硬的窝头，小口小口地啃着。
他的眼神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有些木讷，完全不像刚才挥剑时那般灵动。
“看来没发现我。”
苏砚尘松了口气，却不敢再靠近，只是远远地看着。
少年啃完窝头，又拿起木剑，开始练习劈砍。
他的动作依旧简单，甚至有些笨拙，但每一次劈下，都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苏砚尘注意到，他劈砍的方向，正好对着石碑旁边的一棵碗口粗的槐树。
“砰！”
木剑与树干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奇怪的是，树干完好无损，木剑也没断，但苏砚尘却清楚地看到，树干上的叶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掉落，仿佛被瞬间抽走了生机。
“这是……”苏砚尘倒吸一口凉气。
他终于明白张老汉说的“一剑劈断碗口粗的树”不是吹牛了。
这哪里是劈断？
这分明是……用某种力量摧毁了树木的生机！
赵长风似乎对自己的成果很满意，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容，虽然转瞬即逝，却让苏砚尘看得真切。
那笑容里，没有少年人的得意，只有一种……对力量的纯粹喜悦，就像小孩得到了心爱的玩具。
苏砚尘忽然觉得有些嫉妒。
不是嫉妒赵长风的天赋，而是嫉妒他的……纯粹。
他可以心无旁骛地练剑，为了一点点进步而开心。
而自己，从穿越到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活下去，怎么变强，怎么应对那些明枪暗箭。
“人比人，气死人啊。”
苏砚尘苦笑着摇摇头。
他知道，自己和赵长风，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对方是冉冉升起的新星，而自己，还在泥泞里挣扎。
就在这时，王虎的吼声从远处传来：“苏砚尘！
***掉茅坑里了？
赶紧滚出来！”
苏砚尘心里一惊，不敢再停留，最后看了一眼石碑下的少年，转身钻进了小树林。
等他气喘吁吁地跑到王虎面前时，迎接他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
脸颊***辣地疼，嘴角甚至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让你解手，你跑哪儿去了？”
王虎揪着他的衣领，眼睛瞪得像铜铃，“是不是想跑？
我告诉你，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老子也能把你抓回来！”
苏砚尘低着头，没说话。
刚才那一巴掌，他其实可以躲开——“基础炼体记忆”里有好几种规避的方法。
但他故意没躲。
他需要这一巴掌，来让自己清醒一点。
赵长风的天赋确实耀眼，像天上的太阳，让人望尘莫及。
但这不是他自怨自艾的理由。
第一世的他，空有少主的身份，却连活下去的能力都没有。
这一世，他至少有了“寂时渊”，有了“基础炼体记忆”，有了……改变命运的可能。
“对不起虎哥，我刚才迷路了。”
苏砚尘低声说，语气里没有了之前的嬉皮笑脸，多了几分平静。
王虎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以往的苏砚尘，要么哭喊求饶，要么嘴硬挨揍，像这样平静认错，还是头一次。
“算你识相。”
王虎松开手，踹了他一脚，“赶紧走！
天黑前要是拉不两筐煤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嗯。”
苏砚尘应了一声，默默扛起空筐，跟在王虎身后。
走在通往后山的路上，他的脚步很稳。
脸颊还在疼，但心里的那点失落和嫉妒，己经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取代了——那是一种……被点燃的斗志。
赵长风很强？
那又怎么样？
他苏砚尘，有别人没有的东西。
他有两世的记忆，有“寂时渊”这个金手指，有在生死边缘挣扎出来的韧性。
“天赋超绝又如何？”
苏砚尘在心里冷笑，“老子有‘万世轮回’的剧本！
慢慢玩，咱们走着瞧！”
他下意识地调动“基础炼体记忆”，调整着呼吸。
每一步落下，都像是在敲打铁砧，把刚才看到的震撼、嫉妒、不甘，一点点锤炼成力量。
远处的石碑下，赵长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停下练剑的动作，望向通往后山的方向，眉头微蹙。
“刚才……好像有人？”
他喃喃自语，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
但西周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少年摇摇头，不再多想，握紧木剑，继续练了起来。
风声再起，带着锋锐，刺破午后的宁静。
而苏砚尘的心中，也有一阵风在悄然升起。
这阵风，源于对天赋的敬畏，源于对差距的认知，更源于……不甘平凡的野火。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个在石碑下挥剑，一个在山路上挑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