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生方向盘在我手里打滑,雨刷器拼命摆动也赶不上暴雨的节奏。后视镜里,
我那张布满皱纹的脸被酒气熏得通红。
"再喝一杯没事的..."酒馆老板劝我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操!
"轮胎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叫,我猛踩刹车,却发现脚软得像踩在棉花上。
对面卡车的大灯晃得我睁不开眼,玻璃碎片像慢动作般在眼前炸开。
"秀芝..."我下意识喊出这个四十年没敢再叫的名字。时间突然变得粘稠,
记忆的碎片争先恐后涌上来。十八岁那年赌桌上翻开的最后一张牌,
哥哥下矿前塞给我的半包烟,妹妹出嫁时哭红的眼睛,还有...产房里那滩刺眼的血。
"要死了吗?"这个念头出奇地平静。卡车撞上来的瞬间,
我竟然闻到一股熟悉的煤油灯味道,就像小时候家里那盏总也擦不亮的破灯。
刺鼻的消毒水味突然冲进鼻腔。我猛地睁开眼,斑驳的天花板上吊着个晃晃悠悠的灯泡。
身下硬板床硌得背疼,这分明是...老宅的阁楼?"逊娃子!太阳晒***了还不起?
"木楼梯被踩得吱呀响,这粗嗓门...我浑身发抖,是去世二十年的父亲!门被推开时,
我正盯着墙上1980年的挂历发愣。父亲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发什么呆?今天不是要去林家下聘吗?"我低头看见自己年轻光滑的手背,
突然胃里翻江倒海,冲出门趴在井沿干呕。"见鬼了?"父亲在后面骂骂咧咧,
"昨晚又跟二狗他们赌到几点?"水桶里晃动的倒影让我彻底僵住——浓密的黑发,
没有刀疤的额头。远处传来熟悉的自行车***,是邮递员在喊:"谢家老大,矿上通知!
"我死死掐住大腿,疼得倒吸冷气。这不是梦,那个通知...就是哥哥去煤矿的调令!
灶台边母亲正在熬粥,铝勺碰着铁锅的声音让我鼻子发酸。"妈..."我嗓子哑得不像话。
她转身时围裙上沾着面粉:"咋了?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我冲过去抱住她瘦削的身子,
真实的体温让我浑身战栗。"中邪了?"母亲拍我的背,"快去洗把脸,
你哥一早就去镇上取钱了,说是给你凑彩礼..."我触电般松开手,那笔钱!
哥哥就是为这个接了危险的井下任务!院门外突然传来吵闹声。我冲出去时,
看见穿蓝布衫的秀芝把红布包着的聘礼摔在地上。"你们谢家当我们林家是什么?
"她眼睛红得像要滴血,"昨晚有人看见谢哲在**输光了裤子!"我如遭雷击。
记忆里确实有这么回事,但当时我醉得不省人事...等等,昨晚?那就是说矿难还没发生,
妹妹还没辍学,秀芝肚子里的孩子..."秀芝!"我扑过去抓住她的手,被她狠狠甩开。
"别碰我!这婚不结了!"她转身跑开的背影和四十年前重叠在一起,但这次我拔腿就追。
田埂上的泥水溅满裤腿,我喘着粗气拦住她:"给我三个月!要是我再碰牌,
你就用砍柴刀剁我手指!"她冷笑的样子让我心口发疼:"你哥替你担保多少次了?
"远处传来拖拉机的声音,妹妹扎着麻花辫从车上跳下来:"哥!
夜校招生了..."她突然看见这场面,声音戛然而止。我盯着她十六岁鲜活的脸庞,
突然哭得像个孩子。我跪在泥地里,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
妹妹谢芳吓得直拽我袖子:“哥你咋了?快起来!”她手心的温度烫得我发抖,
这是活生生的妹妹,不是那个被生活压垮的苦命女人。“芳啊...”我嗓子眼发堵,
“夜校报名要带什么?”她眼睛一下子亮了,又警惕地瞄了眼秀芝:“户口本就行,
哥你真让我去?”我使劲点头,指甲掐进掌心。上辈子她为了给我还债嫁人,
连初中毕业证都没拿到。秀芝突然冷笑:“演给谁看呢?昨晚输钱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妹妹?
”她辫子上的红头绳刺得我眼睛疼,那是我用第一次赌赢的钱买的。
我猛地扯下腕上祖传的怀表:“这个值三百块,够芳儿念完高中!”怀表在泥水里闪着冷光,
父亲去年临终时塞给我的画面涌上来。秀芝愣住了,谢芳倒吸凉气:“哥你疯啦?
这是爷爷...”我打断她:“明早就去县城当铺!”其实下午就得去,
哥哥的调令最迟傍晚到。秀芝弯腰捡起怀表,指尖在发抖:“谢哲,你到底耍什么花样?
”我抓住机会凑近:“秀芝,要是我把赌债全清了,你能...能再信我一次吗?
”她耳朵尖红了,这是她害羞时的习惯。田埂那头突然传来咳嗽声。林叔披着蓑衣走过来,
眼神像刀子似的刮我:“芝丫头,回家!”我急得往前扑,被他用烟杆挡住:“谢家小子,
再缠着我闺女,打断你的腿!”“林叔!”我噗通跪下,泥水溅到脸上,
“您家房顶是不是老漏雨?我明天就去修!”他愣神的功夫,我飞快补充:“瓦片钱我出,
保证不用家里一根钉子!”秀芝猛地抬头,她家房顶漏雨这事,现在根本没人知道。
我后知后觉咬到舌头,这是五年后她跟我抱怨过的。林叔将信将疑:“你咋知道的?
”谢芳突然插嘴:“我哥最近可神了,
昨儿还梦见后山要塌方...”2 命运的转折我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塌方就是哥哥出事那天!远处传来邮递员的喊声:“谢建军!
矿上来信——”我跳起来就往村口跑,肺里像灌了滚油。不能接调令,接了哥哥就会死!
“哥!你鞋跑掉了!”谢芳在后面喊。我光着脚踩过碎石路,
看见邮递员自行车把上晃荡的信封。哥哥正从供销社方向走来,手里攥着叠钞票。
那是他借的高利贷,我上辈子到死都没还清。“建军哥!”我劈手夺过信封,
纸张撕裂的声音惊飞了树上的麻雀。哥哥脸色变了:“你干啥?
这是...”我当着他的面把调令撕得粉碎:“咱不去煤矿,我能挣钱!”哥哥抬手要揍我,
突然盯着我身后:“林叔?”我回头看见林叔拎着我跑丢的布鞋,
表情古怪:“你小子...真会修房顶?”秀芝躲在父亲身后,眼睛亮晶晶的。
哥哥把我拽到草垛后面,声音压得极低:“彩礼钱不够,矿上工资是种地的三倍!
”我摸出怀表塞给他:“这个抵债,剩下的我想办法。
”他手一抖:“爹的遗物你也敢...”“哥!”我抓住他手腕,“你信我这次,
我要是再赌...”话没说完,村支书的大喇叭突然响了:“全体社员注意!后山发现裂缝,
公社要求紧急撤离!”我腿一软跪在地上。塌方提前了!哥哥皱眉扶我:“吓成这样?
又不是头回...”我死死抱住他胳膊:“现在就去后山!王婶家的羊还在那儿!
”那是哥哥前世救羊时遇难的。暴雨突然倾盆而下。哥哥甩开我往山上跑,
我追着喊:“别走东边坡!走西面!”他背影在雨幕里模糊成黑影。
我转身撞见秀芝惊愕的脸,她手里攥着我没来得及烧的赌债借条。
秀芝的手指在借条上捏出皱褶,雨水顺着她的辫梢滴在纸上,墨迹晕开成蓝色的花。
"这...这是王大头的债?"她声音发颤,"五十块?"我伸手想抢,又硬生生停住。
上辈子就是这时候,我为了抢借条把秀芝推倒在泥地里。"是我糊涂。
"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但今天之内肯定还清。""你拿什么还?
"她突然把借条拍在我胸口,"卖血还是偷?"湿透的纸粘在我衣襟上,像块丑陋的补丁。
哥哥的吼声从远处传来:"后山塌了!"我浑身一激灵,拔腿就往供销社跑。
怀表还在柜台玻璃下反着光,老板叼着烟卷直摇头:"最多八十。
""去年县里收购站给过一百二!"我急得拍柜台,震得算盘珠子乱跳。
老板眯着眼笑:"那是去年,现在机械表不值钱咯。"屋外传来妹妹的尖叫:"哥!
建军哥去后山了!"我抓起钱就往外冲,差点撞翻拎着酱油瓶的林叔。
他揪住我衣领:"房顶还修不修了?""修!"我塞给他二十块钱,"瓦片先赊着!
"他盯着钞票发愣的功夫,我已经窜出十几米远。泥浆漫过脚踝时,
我看见哥哥在滑坡边缘拽羊绳。我学着他当年救我的样子吼:"哥!往右跳!"他回头瞬间,
整片山体轰隆塌陷。我扑过去时指甲里全是泥,抓住的却是半截断绳。
谢芳的哭声刺得我耳膜生疼:"建军哥——""喊什么丧!"哥哥的声音突然从侧面传来。
他满身是泥地抱着羊羔,裤腿被树枝划得稀烂。"你小子..."他喘着粗气指我,
"西边坡真他娘结实。"我瘫坐在泥水里傻笑,突然被衣兜里的硬物硌到。
摸出来是秀芝偷偷塞回来的怀表,表盖里夹着张字条:"当铺隔壁是诊所"。
哥哥凑过来看:"林家丫头给的?"他忽然压低声音,"赌债是不是用彩礼钱还的?
"我摇头时,他拳头已经举起来。"钱在这!"我掏出剩下的六十块,"芳儿夜校学费二十,
还债五十,还差十块我..."哥哥突然抢过钱塞进我裤兜:"先还赌债!"诊所门口,
王大头正嗑瓜子。我把钱拍在桌上时,他笑得露出金牙:"利息呢?
"我抓起搪瓷盘往手上划:"要指头现在剁!""疯了?"他跳起来拦我,"钱不要了行吧?
"我甩开他往产科跑,撞见秀芝扶着个孕妇出来。她看见我满手血,陶碗哐当砸在地上。
"不是我的血。"我慌忙在裤腿上擦手,"债还清了。"孕妇突然哎哟一声,
秀芝赶紧扶住她:"快去喊大夫!"我飞奔时听见秀芝喊:"谢哲!
"她追上来往我手里塞了个手绢包着的东西,"敷伤口。"打开是碾碎的草药,
带着她掌心的温度。夜校报到处,妹妹正咬着笔杆填表。我凑近看时,她突然哭了:"哥,
其实我害怕..."我揉她脑袋的手顿住了,前世她嫁人那天也是这么说的。
3 暴雨中的抉择"怕啥?"我故意学父亲的口吻,"考不及格又不要命。
"她破涕为笑:"那你得给我买钢笔!"我掏口袋的动作突然僵住——怀表不见了。
哥哥在巷子口堵住我时,天已经黑了。他举起怀表晃了晃:"当铺给的价钱,够买两头猪崽。
"我扑上去抢,他反手扣住我手腕:"老实说,哪来的预知后事的本事?
"月光照在他结痂的虎口上,那是塌方时救羊留下的。我鼻子一酸:"梦见爹拿皮带抽我,
说再赌就家破人亡。"他愣神的功夫,怀表已经回到我手里。回家路上经过林家,
屋顶果然漏着雨。我蹲在墙根数钱时,听见秀芝在屋里说:"妈,
谢哲今天真去还债了..."她妈叹气声隔着墙传来:"狗改不了吃屎。
"瓦片突然从兜里滑出来,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我摸到口袋里秀芝给的手帕,
草药香混着血味,明天得洗干净还她。我攥着沾血的手帕在林家院墙外转了三圈,
终于听见秀芝在井台边打水的声音。水桶哐当撞在井沿上,
我赶紧扒着墙头喊:"手帕我洗干净了!"秀芝吓得差点松了绳子,水桶扑通掉回井里。
"要死啊你!"她捡起块土坷垃砸过来,我躲闪时踩到瓦片,疼得直抽气。"瓦买来了?
"她瞥见我脚边的青瓦,语气软了点。我趁机翻过矮墙:"现在就修,保证不漏雨。
"她突然伸手:"血手帕给我。"我缩回手:"洗不干净了...我赔你新的。
"她鼻子里哼了一声:"拿什么赔?又去赌?"我急得去抓她手腕,被她灵巧地躲开。
"秀芝,"我嗓子发干,"我要是再碰牌九,就让雷劈..."她突然捂住我的嘴,
掌心有淡淡的草药香。"乱发誓!"她瞪我,"房顶修好再说。"我扛着梯子往上爬时,
听见她在下面喊:"当心点!"阳光晒得瓦片发烫,我偷瞄她绷紧的小脸,
突然想起前世她也是这样,仰头看着我从**屋顶逃跑。"左边第三块瓦裂了。
"她指着房檐。我愣住,这位置和四十年后漏水的地方一模一样。掀开瓦片时,
腐木的霉味冲进鼻腔。"得换椽子。"我探出头,看见林叔扛着锄头回来。
他眯眼打量我:"小子,真会修?"我抹了把汗:"叔,椽子钱...""就知道要钱!
"林叔把锄头往地上一杵。秀芝突然插话:"爹,他今早真还了王大头的债。
"林叔表情松动了几分:"管饭不管工钱。"烈日晒得我后颈发烫,换椽子时木刺扎进指缝。
秀芝在下面递钉子,我故意失手掉了一个。她弯腰去捡,我正好看见她后颈细碎的绒毛,
被汗水粘成小卷。"看什么看!"她红着脸瞪我。我慌得差点从梯子上滑下来,
瓦片哗啦啦掉下去两三块。林婶闻声出来,手里还抓着擀面杖:"要死啊!""婶子我赔!
"我手忙脚乱去抓飞出去的锤子。秀芝突然噗嗤笑了,阳光照在她虎牙上,亮得晃眼。
林叔咳嗽一声:"修完吃饭。"饭桌上摆着腌萝卜和玉米糊,我捧着碗不敢夹菜。
林婶突然往我碗里扣了勺辣椒酱:"吃吧,修房顶的力气活。"辣味冲得我眼眶发热,
前世我连她葬礼都没参加。"听说后山塌了?"林叔突然问。我筷子一抖:"我哥没事。
"秀芝偷偷瞄我,我鼓起勇气给她夹了块萝卜,她飞快地拨到碗边。夜里突然电闪雷鸣,
我被雨声惊醒。窗外有人拍门:"逊娃子!快起来!"是林叔焦急的声音。
我套上衣服冲出去,雨幕里看见秀芝撑着破油纸伞:"爹发热了,烧得说胡话!
"林叔蜷在炕上发抖,脸色煞白。我摸他额头烫得吓人,立刻想起前世他得肺炎去世的事。
"得送卫生院!"我扯下门板当担架。"二十里山路怎么走!"林婶哭喊着。
暴雨砸得屋顶砰砰响,漏水处正好在林叔头顶。我甩开蓑衣:"我背叔去!
"林叔滚烫的身体贴在我背上,秀芝举着煤油灯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后面。河水已经漫过小桥,
我踩着没膝的急流往前走,小腿被碎石划得生疼。"放我下来..."林叔气若游丝。
我把他往上颠了颠:"叔,秀芝嫁妆还没攒够呢,您得好好活着。
"他在我肩上苦笑:"混小子..."闪电劈开夜幕的瞬间,我看见秀芝满脸是水,
分不清是雨是泪。她突然抓住我胳膊:"那边滑坡!"我们刚躲开,
泥浆就轰隆冲过刚才的路。卫生院铁门紧闭,我踹门的声音惊醒了值班大夫。
他打着哈欠开门:"大半夜的..."看见林叔紫黑的嘴唇立刻清醒了:"急性肺炎!
"4 罐头厂的崛起秀芝翻遍口袋只凑出五毛钱。我掏出贴身藏着的最后三块钱,
那是准备给妹妹买钢笔的。大夫摇头:"先交十块押金。""我有人质!
"我把怀表拍在桌上。老大夫拿起怀表对着灯看:"苏联货?"我点头如捣蒜:"值二十块!
"林叔挂上点滴后,秀芝突然拽我到走廊:"你哪来的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