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像一层冰冷的薄膜糊在脸上。

审讯室的墙壁是那种毫无生气的灰白，吸音材料让它安静得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嗡鸣。

单面镜嵌在对面，我知道那后面有许多双眼睛，审视着，分析着，

等待着我把地狱的碎片一点点拼凑起来。而我，林薇，就坐在这片寂静的中心，

穿着过大的白色防护服，指尖冰凉。我的对面，是秦枫。联邦调查局的首席心理分析师，

也是“蓝胡子”项目——那个针对连环杀手“丈夫”的绝密临床研究——的负责人。

他穿着合体的深色西装，一丝不苟，金边眼镜后的眼神锐利却又不失温和，

一种精心调配出的、令人安心的专业感。只有我知道，那温和底下藏着什么。“林女士，

如果感到任何不适，我们可以随时暂停。”他的声音低沉悦耳，

像大提琴的弓弦缓缓擦过神经末梢。我轻轻点头，视线垂落，

扮演着那个刚从巨大创伤中剥离、记忆支离破碎、需要绝对引导的脆弱幸存者。

一个幸运又不幸的，从“丈夫”手下逃脱，却可能目睹了最多犯罪现场，

最终被成功“催眠干预”，抹去恐怖记忆，只待被“引导”出关键细节的试验品。

“我们今天从……你闻到一种特殊的气味开始，好吗？”秦枫的声音放得更缓，

带着某种不容抗拒的韵律，“一种，旧书和苦杏仁混合的味道……很淡……你在哪里闻到的？

”我的睫毛颤了颤。旧书和苦杏仁。那是他书房暗格里，

那本仿制古籍皮革封面和氰化物胶囊混杂的气息。他告诉我，

那是给失败作品准备的最终归宿。我允许自己的呼吸急促了一点，手指无意识地蜷缩。

“不……不知道……”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恰当的迷茫和恐惧，

“好像……有个书架……很暗……”单面镜后一定有人记录下了这个“突破”。

秦枫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那是猎手看见猎物循着预定路线踏入陷阱的满意。

他继续引导，用他那些精心编织的、夹杂着真实细节的暗示性话语，

勾勒出一个个血腥的场景，而我，

出碎片化的“回忆”——一块衣料的颜色他指定受害人身穿的那款特定品牌的蕾丝内衣，

一种模糊的声音他用来拆卸人体关节的特制液压钳的低鸣，

一段冰冷触感他收藏战利品的恒温冷柜的金属门把……我们的合作天衣无缝。

他需要我的“证词”来完善他对“丈夫”的侧写，将这个惊天大案牢牢钉死，

成就他职业生涯的巅峰，顺便，满足他内心深处那个旁观和操控的隐秘癖好。而我，

需要接近他，需要他这把淬毒的刀。思绪有那么一瞬间飘远了。飘回一个月前，

我那富丽堂皇却冰冷彻骨的家。我“亲爱的”丈夫周铭，

搂着他的小情人——我的首席财务官苏曼，在我们的婚床上翻滚。我站在虚掩的门外，

手里端着的参茶一点点冷掉，听着他们炽热的喘息间隙，

夹杂着关于股权转让、意外保险、以及“那个黄脸婆最好识相点自己消失”的冰冷算计。

周铭的声音那么温柔，一如当年向我求婚时，只是内容截然不同：“……曼曼，再等等，

很快，所有一切都是你的了。至于她……会有‘意外’的。”那一刻，我知道，

我等不到法律或者正义了。他们编织的网太密，而我，不过是网中一只待宰的虫豸。

直到我在新闻上看到“丈夫”的案子。专杀已婚女性，手法残忍利落，

现场永远留下一个用受害者口红画的扭曲笑脸。警方毫无头绪。然后，

联邦调查局推出了这个备受争议的临床试验，招募志愿者，试图通过高风险催眠和记忆引导，

从极少数可能接触过凶手却因创伤失忆的幸存者口中，挖出线索。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我脑中成型。我要把自己送进去。送到那个魔鬼面前。

既然我的丈夫要借刀杀人，那我便先一步，借最毒的那把刀。

催眠 sessions 一次次进行。我“回忆”起越来越多的细节。秦枫看我的眼神，

逐渐从审视的分析师，多了一丝别的。一种混合着好奇、惊叹，以及……某种扭曲的迷恋。

他迷恋于我能如此“完美”地接纳他的暗示，如此“精准”地复现出他期望中的场景，

仿佛我是他遗失的另一半犯罪拼图，是他最杰出的作品。

他有时会用手指轻轻拂过我的太阳穴，美其名曰监测我的脉搏和应激反应，

指尖带着催眠药剂残留的冰冷滑腻。我压下胃里的翻腾，让眼神更加空洞顺从。

他甚至在一次 session 结束后，破例没有立刻让警卫带我回隔离室，

而是状似无意地提起：“你很特别，林薇。你和她们……都不一样。你很坚强。

”我抬起空洞的眼睛，声音飘忽：“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医生。我只觉得……安全。

”他笑了，一种极其隐蔽的、只有我能读懂的笑意。那是对掌控权的绝对满足。今天，

是最后一次引导 session。之后，我就将作为关键证人，出席听证会，

将所有“回忆”出来的证据，呈堂证供。秦枫需要这场完美的谢幕。

审讯室里的空气似乎比往常更凝滞。单面镜后的观众想必也到了最高级别。

我能想象周铭和苏曼此刻正坐在某个安全屋里，或许喝着香槟，

期待着我的“证词”将警方的视线彻底引向那个虚无缥缈的连环杀手，

从而洗脱他们最后的嫌疑。秦枫今天的问题格外细致，

绕着“丈夫”处理一件特殊“纪念品”——一枚翡翠胸针的手法那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

周铭曾多次讨要未果，它在我“失踪”后出现在了苏曼的衣领上。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诱导性的暖意，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耳廓。我配合着，给出支离破碎的描述，

身体微微发抖，完美扮演着创伤被触发的受害者。终于，

他问出了那个预设好的、终结一切的问题：“现在，仔细回想，林薇，

关于那个凶手……你最后，也是最清晰的印象是什么？他的眼睛……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房间里落针可闻。所有监听设备都在全力运转，捕捉这历史性的一刻。我缓缓抬起头，

之前所有的迷茫、恐惧、脆弱像潮水般褪去，露出底下冰冷坚硬的礁石。

我的目光不再是空洞的，而是精准、锐利，像两枚淬冰的针，

直直刺入秦枫那双伪装温和的眼底。他脸上的专业面具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裂痕，

似乎本能地察觉到了某种失控。我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我的嘴唇开合，

吐出的却不再是软弱无助的音节，

而是一串古怪、急促、带着某种非人韵律的音节——像破碎的诗歌，又像古老巫祝的咒语，

夹杂着几个完全不符合语法、甚至不属于任何一种已知语言的黏连词。

这是他在深度催眠我时，

为了测试我的潜意识服从性、为了满足他扭曲的操控欲而一次次强化的隐藏指令触发暗语！

他以为只有他知道，他以为那是只属于他掌控我的缰绳。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金边眼镜后的瞳孔急剧收缩，放大，呈现出一种极度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茫然。

那串暗语像一把特制的钥匙，猛地捅进了他大脑最深处、毫无防备的锁孔，粗暴地扭转！

催眠与反催眠，操控与反操控。我吞下了他喂给我的所有毒药，然后，

在自己的血管里炼成了唯一的解药，也是射向他的子弹。单面镜后传来一阵骚动，

有人似乎意识到情况不对，但一切发生得太快。我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冰冷，清晰，

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继续吐出最后一句指令，那真正致命的一句：“现在，

亲手了结你的共犯——”我顿了顿，目光掠过他瞬间僵直的身体，

像是欣赏一件即将完美落幕的作品，然后，一字一顿，钉死结局：“我、的、丈、夫。

”秦枫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高压电流通过。

所有理智、所有伪装、所有属于“秦枫分析师”的意识被那串暗语暴力地强行压下、封锁。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原始、更冷酷、被深度催眠指令绝对掌控的程序。

他的眼神变得空洞，却又闪烁着一种机械而精准的凶光。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

动作略显僵硬，却异常迅速，完全无视了单面镜后骤然响起的惊呼和拍打玻璃的闷响。

他径直走向审讯室反锁的门——我知道外面有我的丈夫周铭，

他今天被“请”来局里配合“后续调查”，此刻正等在外面，期待着我的证词将他彻底洗白，

或许还做着和苏曼双宿双飞的美梦。门被秦枫猛地拉开。

外面传来周铭错愕又带着一丝谄媚的声音：“秦医生？结束了吗？

薇薇她……”话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短促到极致的、被什么东西堵回的闷响，

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以及一种……湿漉漉的、可怕的撕裂声。

单面镜后的骚动变成了彻底的混乱，尖叫、怒吼、撞门声轰然响起。

我依旧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甚至还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过于宽大的白色防护服的衣领。

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终于被另一种更浓烈、更铁锈般的温热气息盖了过去。

我轻轻吸了一口气。真好啊。这迷晕了一切，也终于清醒了一切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