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历史的骸骨上。
那些沉默追随的亡魂并非温顺的羔羊，她能感觉到它们混乱的意念如同冰面下的暗流，时刻冲刷着她意识的边界。
一个穿着前隋铠甲的骷髅眼眶中闪过攻城烈焰的残影，一具胡商打扮的枯骨指尖萦绕着丝绸与金币的执念。
这些碎片化的记忆让她头晕目眩。
“止。”
她再次于心中默念，尚方宝剑的剑柄传来真实的冰冷触感，将她从意识的漩涡中拉回。
就在这时，前方沙丘后传来驼铃与马蹄的嘈杂。
一支约三十人的队伍转过沙丘，骤然停住。
他们穿着西域常见的杂色袍服，带着弯刀与弓箭，显然是往来丝路的商队。
此刻，所有人都僵在原地，瞪大眼睛望着沙丘下这毕生难忘的景象——尸横遍野的屠杀场中央，身着猩红嫁衣的女子独自前行。
而她身后，是密密麻麻、无声肃立的万千白骨。
死寂。
连驼马都惊恐地打着响鼻，不敢嘶鸣。
商队首领是个满脸虬髯的壮汉，他猛吸一口凉气，右手死死按在弯刀柄上，指节泛白。
“妖……妖魔……”他嘶哑地低语，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他身侧一个年轻的护卫更是双腿发软，几乎要跪下去，被旁边的人死死拉住。
李明月停下了脚步。
她看着这群不速之客，看着他们脸上极致的恐惧。
她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这片土地，需要知道是谁屠杀了送亲队伍。
但她也清楚，自己此刻的模样，任何言语都可能引发恐慌和攻击。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掠过商队众人。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视线投向商队首领。
就在她目光落定的瞬间，首领身旁一具身披锁子甲、头盔上插着雁翎的骷髅武士，猛地踏前一步。
它骨骼高大，左臂齐肘而断，断骨参差，右手中握着一柄锈迹斑斑却依旧透着寒气的长柄马槊。
骷髅武士空洞的眼眶“看”向商队首领，马槊微微抬起，指向西方。
没有杀气，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指向。
商队首领浑身一颤，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他读懂了这无声的威胁——或者说，指引。
“尊……尊神……”他喉咙干涩，几乎发不出声音，勉强挤出几个字，“往西……三百里，是……是黑沙都督府的辖地……”李明月心中一动。
黑沙都督府，大唐在西域设立的羁縻都督府之一，名义上归属安西都护府管辖。
屠杀发生在唐军势力范围内？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追问。
任何多余的动作都可能打破这脆弱的平衡，让她从“不可触犯的神明”变回“可被攻击的妖物”。
她只是收回目光，继续迈步，向着骷髅武士马槊所指的西方。
猩红的嫁衣在单调的黄沙背景上划过一道刺目的轨迹。
商队众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眼睁睁看着那红衣女子与她身后那片死亡的军团，沉默地从他们前方百余步外经过。
无人敢动，无人敢言，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
首到那红色的身影与白色的骨海消失在西方沙丘的尽头，驼队中才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剧烈喘息和压抑的啜泣。
“首领……那，那是什么……”年轻护卫瘫软在地，颤声问。
虬髯首领望着西方，脸色惨白，许久才喃喃道：“传令下去……今日所见，谁敢泄露半字，割舌挖心！”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敬畏与恐惧，“就说……就说大唐公主的送亲队伍，遭了马贼，全军覆没……其他的，我们什么也没看见。”
他摸了***口，那里，一枚护身符正在衣襟下发烫。
符上古老的纹路，与他刚才在那断臂骷髅武士的铠甲上看到的，竟有几分相似。
那是早己失落的前隋精锐，“骁果军”的标记。
黄沙依旧无言，掩埋了血迹，也掩埋了秘密。
只有风，卷着沙粒，吹向西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