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十六岁生辰那晚。

动手的人，是我嫡姐，苏瑶光。那个被誉为仙门百年来第一天才，仙风道骨，光风霁月的女子。

苏家禁地的血池阵法中，我被铁链缚住四肢，浸泡在腥臭粘稠的灵血里。空气中，漂浮着令人作呕的甜香，那是燃魂草的味道。

“清离，别怕。”苏瑶光站在阵眼，一袭白衣，不染纤尘。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像春日和煦的风，“只是少し疼一下，很快就过去了。为了苏家的荣耀，为了我能顺利结成天品金丹，进入太一仙宗，这是你身为庶女，唯一能为家族做出的贡献。”

贡献？

我看着她那张美得不似凡人的脸，看着她眼中那理所当然的怜悯，只觉得浑身冰冷。

我和她，是异卵双生。她是嫡女，我是庶女。她出生时霞光满天，测出天生“华”灵根，纯净无瑕。而我，却测不出任何灵根，被断定为修仙废材，是苏家的耻辱。

从小，我就是她的影子。最好的丹药，是她的。最强的功法，是她的。父亲的赞许，族人的追捧，都是她的。而我，只能像一株见不得光的野草，在角落里，默默地仰望着她，羡慕着她，也……依赖着她。

她是唯一会对我温柔微笑的人。会在我被其他嫡子嫡女欺负时，站出来维护我。会偷偷将她用不完的灵丹，塞给我调养身体。

我曾以为，那是我唯一的温暖。

直到今晚，我才明白，那不是温暖，那是豢养。

她不是在呵护一株野草，而是在精心浇灌一味药材。

“姐姐……为什么？”我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颤抖的声音。

“因为，你我本就是一体。”苏瑶光缓缓抬起手，结出一个繁复的法印。血池开始沸腾，无数怨毒的符文从池底亮起，像烧红的烙铁，贴上我的皮肤。“我们身怀的，是万年一遇的‘并蒂血莲’灵根。我是‘华’，你是‘影’。你的灵根，生来就是我的养料。只有将你的‘影’根抽出，与我的‘华’根融合，我才能成就真正的‘天品’道体，问鼎仙途。”

“你这些年对我好，都……都是假的？”我的心，比身体更痛。

苏瑶光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不耐烦。那种感觉，就像一个即将收获的农人，厌烦着祭品最后的哀嚎。

“是真是假，重要吗？苏清离，接受你的命运吧。”

她话音刚落，大阵轰然运转！

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贯穿了我的神魂。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里，仿佛有亿万只蚂蚁在啃噬，有什么东西，正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从我的丹田，我的经脉，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活生生地，一寸寸地，抽离出去！

我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惨叫。透过被血泪模糊的视线，我看到一条虚幻的、带着暗红色光芒的根须，从我的小腹处，被硬生生地扯了出来。而苏瑶光的身上，则散发出璀璨夺目的、圣洁的白光。

我的力量，我的生命，我的一切，都在疯狂地涌向她。

而她，沐浴在我的痛苦之上，神情悲悯，宝相庄严，仿佛一尊即将飞升的活菩萨。

“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她轻声说，“我会带着你的这份力量，去看看那仙道之巅的风景。你，也算死得其所了。”

当最后一丝灵根被抽离，我的身体，就像一个被戳破的皮囊，瞬间干瘪了下去。生机，神采，一切都消失了。

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秒，我看到苏家的家主，我的亲生父亲，出现在了禁地门口。他看着阵法中央光芒万丈的苏瑶光，露出了欣慰而狂热的笑容，却对我这具即将熄灭的残骸，吝于投下哪怕一瞥。

原来，从始至终，我只是一个，合格的炉鼎。

我的尸体，被两个家丁，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扔进了苏家后山的乱葬岗。

魂魄离体，我漂浮在半空中，看着自己那具干瘪丑陋的、曾经名为“苏清离”的躯壳，被野狗啃食，被蛆虫钻营。

无尽的恨意，如同来自九幽的罡风，撕扯着我残存的意识。

我想报仇！我要让苏瑶光，让整个苏家，血债血偿！

但我是个废人。生前是，死后，更是一个连厉鬼都成不了的孤魂。我的魂魄，在烈日之下，正在一点点地消散。

就在我即将彻底魂飞魄散之际，一只手，一只苍白的、骨节分明的、仿佛不属于人间的手，穿透了虚空，轻轻地捏住了我即将溃散的魂魄。

“……有趣的灵魂。”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被抽干了‘并蒂血莲’的‘影’根，却还能残留如此纯粹的‘恨’。真是一个……完美的容器。”

我被人带到了一个地方。

那是一个位于地底深渊的巨大洞窟。洞窟的中央，是一个翻滚着黑色魔气的血池，四周的石壁上，刻满了无数我看不懂的、扭曲的魔纹。无数珍稀的、散发着邪异光芒的魔道材料，像垃圾一样堆积在角落。

一个男人，坐在血池边的王座上。

他穿着一身玄黑色的长袍，墨发披散，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他的眼睛，是纯粹的、不含一丝杂质的黑色，像两座深渊，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他身上没有任何灵力波动，却让我感到一种发自神魂深处的、无法抗拒的恐惧。

“你是谁？”我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我是谁不重要。”男人站起身，缓缓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我的魂体。一股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力量，瞬间涌入我的魂魄，暂时稳固了我即将消散的形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活下去。想不想，亲手，让你那位‘仙风道骨’的嫡姐，尝一尝你所受过的、千百倍的痛苦。”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中最黑暗的、名为“复仇”的魔盒。

“想！”我发出了嘶哑的、充满恨意的咆哮，“我做梦都想！只要能复仇，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很好。”男人笑了。他的笑容里，没有欣慰，没有同情，只有一种……找到了有趣玩具的、纯粹的愉悦。“代价，你已经付过了。你的命，你的灵根，你的一切，都已归零。从现在起，你不再是苏清离。你只是我的一件作品，一个实验品。”

他指着那翻滚的魔池：“我，是魔尊，夜无邪。此地，是我研究‘道’的实验室。我一生，都在寻找力量的极致。你姐姐那种靠掠夺同源血脉来成就自身的‘伪道’，在我看来，粗鄙不堪，充满了破绽。”

“而你，”他的目光，落在我那具被他用法力拘来的、残破的肉身上，“你那被抽干的灵根，看似已废，却留下了一样最宝贵的东西——与你姐姐之间，那条斩不断的、源自血脉和神魂的‘连接’。”

“我要在你这片荒芜的土地上，种下一颗种子。”他摊开手掌，一团蠕动的、仿佛拥有生命的黑色物质，在他掌心浮现。“它叫‘心魔之种’。我会将它，与你残存的灵根‘根须’融合，再用这万魔池的魔气，为你重塑魔躯。”

“从今以后，你不再需要吐纳天地灵气。你唯一的‘食粮’，就是你姐姐，苏瑶光的力量。她越强，你吸收的‘养料’就越多，你的魔功，就精进得越快。她的每一次突破，都会成为你成长的阶梯。她的光越亮，你的影子，就越黑暗，越强大。”

“而那条‘连接’，将成为你最恶毒的武器。你可以通过它，将她的‘七情六欲’，化作她自己的心魔。你将成为她修炼之路上，永恒的、如影随形的噩梦。”

我听得浑身颤抖。这不是拯救，这是……一种更彻底、更残忍的改造。

他要将我，变成苏瑶光的一个“寄生魔”。

“你愿意吗？”夜无邪看着我，眼神里是冰冷的、不带一丝情感的探寻。

“我愿意！”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只要能复仇，别说成魔，就是让我化身厉鬼，永世不得超生，我也在所不惜！

“很好。”夜無邪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一挥手，我的魂魄和残躯，便被投入了那翻滚的万魔池中。

无尽的魔气，像亿万根钢针，刺入我的四肢百骸。那颗“心魔之种”，则顺着我的喉咙，滑入了丹田，与我那残存的灵根根须，紧紧地纠缠在了一起。

我的意识，在极致的痛苦中，再次陷入了黑暗。

这一次，我没有再梦到过去。

我只梦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血海。血海之上，一朵黑色的莲花，正缓缓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