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坊邻居都说：“歪三，你怎么给孩子取玉帝这名字，这名字还是换了吧？就你这德行，还敢让孩子称玉皇大帝，也不怕把孩子给折了。”

玉地爹挨个给大伙解释：“不是玉皇大帝，是玉米地，他娘把他生在了玉米地，所以我叫他玉地，我也没文化，就想出个这个名字。”

玉地爹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那只小的怕是坏掉了，大的那只就显的特别大，看起来有点恐怖，特像电视剧里的土匪独眼龙，他嘴也有点歪，腿也不利索，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又瘦又矮，皮肤还黑。

村里力气大的男人领起他，就像领了只小鸡，一下能扔好几米远，总体看起来，他嘴歪眼斜，一瘸一拐，他在家排行老三，上有一哥一姐，所以大家都叫他“歪三”。

据说他生下来是个五官端正的人，因为家里发生了一次煤油灯爆炸，碎片正好蹦进他的眼里，家里穷没有条件去医治，此后他的眼睛就坏掉一只。

腿是他小时候牵着骡子下地干活，忽然天雷滚滚，骡子受惊，到处乱跑，他怕把骡子弄丢了回家挨打，就拼命拉缰绳，结果被骡子踢了一脚，腿也瘸了，又经常吃不饱饭，所以就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歪三的哥哥成了家，姐姐又出嫁后，父母便都去世了，因为歪三还没娶媳妇，母亲临死也没能闭上眼睛，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歪三的婚事。

歪三家唯一的好宅子给哥哥娶媳妇用了，父母去世后就留了一间破屋子，虽四处透风，还漏雨，好歹也算是有个窝住，不至于流落街头。

且不说他长相如何，单说这家里的条件穷的叮当响，在村里也没人会把姑娘嫁给他，更何况他那长相长的那么特别，谁把姑娘嫁给他怕是脑子坏掉了，在村民看来他怕是要打一辈子的光棍了。

歪三也知道自己的情况，也没妄想能娶媳妇，他现在唯一想的就是能填饱肚子，父亲母亲相继离世，前后不隔几天。

父亲死后，哥哥把家里稍微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母亲还有口气，他手下留情，丢了些口粮，母亲本来还可以多活些日子，哥哥这样的吃相，着实让人生气，这下气的母亲加快了死亡。

歪三还记得母亲临死时对他说的话：“三啊，我走了你可咋的活，也没给你娶上媳妇，娘不怕死，娘怕我死了，你可怎么活，你哥嫂他们不会给你口饭吃的。”

“娘，你放心，我能活的，我自己种地饿不死的。”

“答应娘，无论多难，也要活下去，活着才有盼头，才有希望。”

“娘，我答应你，我一定好好活。”

那天夜里娘便死了，歪三哭的撕心裂肺。

哭到天亮，哥哥姐姐来了把他们的娘埋了。

刚埋了娘，哥哥把家里仅剩的口粮也扛走了，姐姐向来怕惹麻烦娘家的事向来不管，甩手就回去了。

歪三还在失去母亲的痛苦中，也没力气阻拦哥哥，他也知道，拦了也没用，还会给自己招来一顿打，他稍不顺哥哥的意，哥哥随手就是一巴掌，打他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从小他就觉得他什么也不配拥有，所有的东西都是哥哥的。

2歪三眼泪婆娑的睡着了，忽然肚子叽里咕噜一阵乱叫。

他被饿醒了，已近黄昏，才想起母亲死后，到现在整整一天，他还滴水未进，他趁天还没黑，在屋里找吃的，发现哥哥把粮食都扛走了。

忽然他又想到一个地方，赶紧跑到炕上，把铺盖卷起来，又翻开炕上铺的那一层干草，露出石板，他用力的把石板搬开。

果然里边藏了两小袋玉米面，还有些小红薯，他拿出一袋，小心翼翼的用勺子挖了半勺，又把袋子放进去，盖上干草，铺上铺盖。

一会他鼓捣了一碗玉米糊，他捧着一碗玉米糊，他想这两袋粮，一定是娘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想到这儿，他忽然心里一酸，又流下两行清泪，他捧着玉米糊哽咽着把眼泪一起吞进了肚子，这一吞真是五味杂陈。

今晚的月光很明亮，照的他那破屋里也一片光亮。

照在他的身上，他的脸上，照着他那两行清泪，月光从不嫌弃他的相貌，无论外表有多么丑陋，月光依旧照向他。

只是从今以后这间破屋里再也没有爹娘了，这个破屋里今后只有他一个人了。

看着天上的月亮，他耳边不断传来母亲喊她他的名字“三儿”，脑子里也不断浮现母亲从屋里到屋外，进进出出忙碌的身影。

他恨自己的长相，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力气没别人力气大，为何哥哥姐姐都长的高大，自己长的这样矮小，还残废，他的眼里又流出了两行清泪，如果自己跟正常人一样该有多好，能多挣钱多干活，父亲母亲也不至于早早就累病死去。

他觉得是自己拖累了父母，如果父母只生了哥哥姐姐，没有生他，爹娘也不至于被自己拖累以至于累病死去，哥哥姐姐都把他当成累赘，从小到大，他听到哥哥姐姐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你活着也是累赘，还不如死了好，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弟，真是倒霉。”

爹也常常说他：“看你能干个啥，啥活也干不好，就知道吃。”

哥哥轻轻松松就能干的活，他得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完成，即便是完成了也常常不如爹的意，尽管他每天很拼命的干活，尽管他每天吃的最少，他还是会受到爹和哥哥姐姐的辱骂，受到外人的欺负也是家常便饭。

只有娘护着他，若不是娘一直护着他，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活到今天。

他小时候曾无数次的问过娘，“娘，我的样子是不是很丑很丑。”

“不是，你一点也不丑，在娘的心里，三儿是最好看的，长的好看不叫美，心地善良才是最美的，无论你长什么样，你永远都是娘的儿。”

“为什么我没做过一件坏事，却没有人愿意搭理我。”

“没人跟你玩也不要紧，你可以自己跟自己玩，等娘有空了娘跟你玩。”

只是娘好像永远有干不完的活，没有空闲的时候。

他一直谨记娘的话，善良才是最美的，他知道娘说他不丑是骗他的，他知道自己很丑，但即使是骗他的，他听了心里也美滋滋的，自卑的心一下有了信心。

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说他不丑，即使是骗他说不丑，也没有了，他的心被黑暗笼罩着一点一点被自卑吞噬着，他双手抱着膝盖，头深深的埋进在膝盖下面。

他忽然想到了死，他想起哥哥姐姐常骂他的话：“活着也是累赘不如死了，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弟弟，真是倒霉。”

或许死了就不再成为累赘，死了再也不用受欺辱，死了就能跟娘团聚了。

月亮静静的挂在天边，歪三泪眼朦胧的坐在炕上，他抬起头看着窗外的月亮，他觉得这个夜好漫长，好冷清，他的整个身体都是冰冷的，脸上的泪也是凉凉的，除了月亮好白，他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痛苦爬满了他每一寸肌肤，老天好像在跟他开玩笑，让他生而为人却又不像人，让他人不人鬼不鬼的苟延残喘的活着，娘在，尚且还有一丝温暖，娘不在了，那一丝温暖也荡然无存了。

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像娘一样，给他一丝温暖了，他再也找不到活着的理由了，夜深了，他的眼睛怎么也闭不上，他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哥哥又来了，好像又在屋里搜刮些什么，怕自己漏下什么值钱的东西，又来搜刮一遍。

他看到歪三睁着双眼躺在炕上，便爬上炕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见歪三没反应，说了句：“装模作样。”

便走了。

3他睁着眼睛一直到了第二天太阳升起，第一束光照向他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一丝温暖，跟娘给的温暖一样，他想这一定是娘给的温暖，即使娘死了，还是会给自己温暖的。

他想起他在娘临死时答应过娘，无论多难也要活着，为了娘的良苦用心，临死还在为他备口粮也要活下去，为了这清晨的第一束光照向自己，还能感到温暖活下去，只有活着，才不枉费娘护他半生。

他想他不能死，他要活着，赶紧起身去炕下挖了半勺棒子面儿，做了一碗玉米糊，喝下了。

这一次他没有泪流下来，眼睛里多了一丝坚定，自卑的心也坚强了一些，无论多难他也要活下去，这是对娘的交代，也是自己不会向命运屈服的证明，他要跟命运对抗，反正已经够惨了，还能再惨成什么样。

他心里暗暗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天要亡我，我偏要活着，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好歹父母还给自己留了点家产，有二亩薄田，还有一头又老又瘦的骡子，到了秋天若是能收点，也能撑下去，那四亩肥沃的良田和年轻健壮的骡子，父母在时就分给了哥哥，至于他这点家产，他哥哥也看不上。

歪三起身，看了看家里，爹娘在的时候，也没觉得家里空荡荡的，现在环顾四周，感觉空荡了许多，除了有一个炕，炕上放着几条粗布被子，就剩一张乌漆墨黑的桌子，还有两张椅子，修了好几次。

爹说在屋里地上铺上砖，说了好久，直到死了也没能铺上，还是土地，玻璃还坏了几块，现在是夏天，也不冷，便就坏着吧，只是有好多蚊子，歪三从小被蚊子咬习惯了，也练出来了，现在蚊子咬他，也没啥感觉，影响不了他睡觉，家里都穷成这样了，可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偏偏就姓“富”呢，真是讽刺极了。

他自我感叹了一番便扛起锄头，一瘸一拐的去锄地去了，到了地头，他看到一望无际的田野，看不到边，他更觉得自己渺小了，今后他得一人种田了，跟爹娘一起下地干活的时候也没觉得自己这样渺小，他不知道没了爹娘，自己能不能种好这二亩薄田，又暗暗道：“埋头干吧。”

他除了埋头苦干还能怎样，他除了头脑还清醒之外，好像身上没一处是能看的，他又暗暗道：“娘说过，可以与自己为伴，还有黄土跟我做伴，我还能仰望天空，地里还有野鸡和野兔与我做伴，我又怕什么。”

他鼓足了劲，一直埋头锄啊锄，不知锄了多久，歪三被***辣的太阳晒的蔫啦吧唧，累的没了一点力气。

他坐在黄土上歇了一会，一摸口袋还有盒烟，一看里边还剩一支，又一摸还有火，就点了烟抽了起来，他一口接着一口的抽啊，烟雾缭绕的吐着。

娘活着时天天吵着不让他抽烟，他偏天天偷偷的抽，他也买不起烟，他用最便宜的烟草，自己卷着烟抽，爹在时，他常常给爹卷烟抽，后来他也学会了抽烟。

这一抽便不好戒了，当时娘吵他：“三啊，你咋也抽烟呢，你身体不好，你自己不知道呀，你不爱惜自己，谁来爱惜你呀，快把烟戒了才对呀。”

每当娘说他时，他心里感到好烦，“娘，你看你管那么多干啥，抽个烟有啥嘛，又抽不死人。”

可是现在就是真的抽死了，也再不会有人说他了。

他抽的渐渐慢了，烟雾越来越少了，他想到这里忽然鼻头一酸，眼里滚落出两滴眼泪，掉在了土地上，接着吧嗒吧嗒眼泪落在土地上，他扔掉烟失声大哭起来，“娘啊，从今往后再也听不到你说不让我抽烟了呀。”

在这偌大的天地间，他哭的撕心裂肺，哭的淋漓尽致，他哭他娘，想他的娘，他也是要把这从小到大受的委屈，欺辱全都哭出来。

为何命运如此不公，给了他一个残缺不全的身体，和一张丑陋的脸，又偏偏让他头脑清醒，若自己是个傻子，也不至于活的这么痛苦。

他放声大哭着，没人听到他的哭声，更不会有人在意他，只有布谷鸟从他头顶飞过。

4这天午后天气阴沉，歪三看这天气阴沉，心想一会会不会下雨，要不要去锄地，可一想这玉米地的草长的那么高，不敢怠慢，还是去吧，下雨了顶多淋会雨，又不是没淋过雨，他扛起锄头就往地走了。

这走着走着老感觉后边有人跟着自己，也不敢回头看，就加快脚步继续走，后边的人也加快了脚步，歪三猛一回头，一看是个脏兮兮的女人，头发硬的都竖起来了，像雷震子，心想是个要饭的。

心里还有点窃喜，总算看到有个比自己还落魄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