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箱边角硌得我肋骨生疼。我站在写字楼玻璃幕墙的阴影里，
看着王债主的手下把最后一张办公桌抬上货车。
那张实木桌角还留着我和小张用马克笔画的涂鸦，现在被粗暴地扔进车厢，
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程总，这椅子您还要不要？
"穿黑背心的男人踢了踢我常坐的那把人体工学椅。
椅背上的皮质补丁是我用修鞋胶自己粘的。手机在裤袋里震动。银行短信提醒我，
账户余额328.5元。比上周又少了七块二，可能是扣了短信服务费。
旧货市场的铁皮棚顶在烈日下反着光。我拖着纸箱穿过满地锈铁管时，
突然被一道反光晃了眼睛。那台咖啡机歪在废电机堆里，蒸汽阀缺了半截，
压力表玻璃裂成蛛网。老马正用改锥撬一块电路板。"五十块拿走，"他头都没抬，
"当废铁称重也行。"我摸到咖啡机侧面的钢印。和大学打工那家店用的是同个型号。
记得有次林夏来买咖啡，我把拉花做成了歪嘴小猫，她笑得手抖洒了半杯在衬衫上。
纸箱突然轻了不少。小张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正帮我托着箱子底。"默哥，
"他喉结动了动，"我住城中村还有空床位。"王债主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进来的。
铃声是特别设置的《讨债进行曲》，在废铜烂铁堆里格外刺耳。"程老板，
"他在电话那头嚼着什么东西，"下周一见不到钱，你那台笔记本就该姓王了。
"咖啡机生锈的接水盘里积着雨水，倒映出我拉长的脸。小张突然说："默哥你记不记得，
赵总上次来开会，夸过你煮的咖啡？"我数出四张皱巴巴的钞票。
老马用油污斑斑的手指点着缺角："还差十块。"最后是用纸箱里的订书机抵的账。
背着咖啡机走过写字楼时，保安老周冲我点头。玻璃门里，林夏端着星巴克在和同事说笑。
她今天涂了新的口红颜色，像我们第一次谈融资时会议室里的那把椅子。
小张把咖啡机绑在电动车后座时，螺丝突然崩了一颗。那声响让我想起公司清算时，
法院贴封条的声音。电动车后座传来金属摩擦声。小张第三次停下来拧紧绳子时，
路灯突然亮了，照出咖啡机侧面的油渍，像块发霉的蛋糕。"默哥，我宿舍有工具。
"小张的电动车筐里还放着前公司的门禁卡。我盯着那张褪色照片，突然想起他入职第一天，
把咖啡打翻在服务器上。城中村的楼道窄得要把咖啡机竖起来扛。五楼灯泡坏了，
小张手机照明晃过墙上的开锁广告，照出我上次来喝酒时在门口蹭的鞋印。"能用吗？
"小张蹲在厕所改的厨房里，手指抹过咖啡机锈蚀的锅炉。排水管接口断了半截，
我拆下他热水器的零件比划，铜管在月光下泛着体温似的暖光。手机屏亮起的时候，
我正用牙咬着螺丝刀。林夏发了张照片，她新养的布偶猫打翻了咖啡杯，
奶泡在木地板上摊成云朵形状。消息撤回得很快，
只剩下一行"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扳手砸到瓷砖的脆响里，
小张突然说："赵总助理上周找我打听你。"他拧着压力阀的手在抖，
"说他们在找快消品赛道的项目。"王债主的语音消息就是这时候弹出来的。
外放声在管道井里回荡："程老板，笔记本里的融资计划书挺有意思啊？
"我盯着咖啡机残缺的温控键，想起上次他派人来公司，也是先翻了我的垃圾桶。凌晨三点，
小张趴在工具箱上睡着了。他眼镜腿还缠着公司倒闭时我帮他修的胶布。
我拆开最后一个电机模块，发现锈死的轴承和大学勤工俭学那台机器毛病一样。
当年师傅教过我用食用油应急。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时，蒸汽阀突然喷出股白气。
小张惊醒撞翻了扳手，响动惊醒了隔壁的情侣。骂声里咖啡机发出哮喘般的轰鸣，
压力表指针剧烈摇摆，在红色警戒区边缘颤抖。"要炸！"小张去拔插头，被我拦住。
锅炉深处传来熟悉的咕噜声，像我们熬夜赶方案时他肚子叫的动静。
当第一滴棕黑色液体漏进接水盘时，锈迹被冲开一道蜿蜒的痕迹。香气漫出来的瞬间，
楼上婴儿突然不哭了。小张把试喝的纸杯捏变了形："和以前......"他喉结动了动，
没说完。我盯着杯底沉淀的细渣，想起林夏第一次来公司，说这味道像她外婆晒的柿饼。
手机在操作台上震动。赵总助理的短信躺在屏幕中央："明天十点，带样品来金融中心。
"小张凑过来看时，他的呼吸喷在我耳后，还是当年那个害怕裁员的大学生。
窗外传来洒水车的音乐声。我掰开卡死的豆仓，发现里面粘着半颗发霉的曼特宁，
像颗干瘪的纽扣。小张突然笑起来："上次团建，林姐往里面塞了跳跳糖。
"咖啡机又发出那种哮喘声。这次我们都笑了。蒸汽模糊了晨光里飞舞的灰尘，
像去年冬天服务器宕机时，整个办公室对着主机箱哈的热气。蒸汽还在冒，
小张已经冲下楼去借三轮车。"押金三百，"小吃车老板的指甲缝里塞着辣椒籽，
"车链子昨天才上油。"我摸遍所有口袋，凑出二百七。老板看了眼锈迹斑斑的咖啡机，
突然笑了："你这玩意儿比我爷爷的年纪都大。"林夏出现时，我正用抹布擦操作台。
她高跟鞋卡进排水沟盖板，踉跄了一下。"真是你？"她盯着咖啡机缺角的压力表，
"我朋友圈那张照片......""换奶泡棒三十五块。"我把试饮杯推过去。
她涂了银色指甲油的手指碰到杯沿，和上次在公司会议室签合同时一样，小指微微翘起。
第一口下去，她睫毛抖了抖。"蓝山？"杯沿留下半个唇印，"不对，
尾调像......""云南豆混了危地马拉。"我拧紧漏水的阀门，
"比例是......""二比八。"林夏突然接话，"你上次融资路演喝的就是这个。
"她举起手机拍照，背景虚化得刚好能看见写字楼我们曾经的办公室窗户。
小张抱着纸杯跑来跑去时，咖啡机突然发出一声长鸣。排在第三位的西装男皱眉看表，
他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反光照出我领口的咖啡渍——是上周王债主泼的那杯。"刘总？
"小张声音变了调。那人是去年断我们原料供应的建材商。他今天没带助理，袖扣松了一颗，
像颗将掉未掉的乳牙。林夏的朋友圈在中午炸了。我看着她手机屏幕上不断跳出的红点，
有个共同好友评论："这不是你前男友公司楼下？"她秒删了这条，抬头时耳根发红。
队伍排到马路对面时，咖啡机锅炉开始漏气。蒸汽喷在刘总定制西装上，
烫出一道蜿蜒的痕迹。他没接赔偿纸巾，反而要了我的收款码："听说赵明远在找你？
"小张找来的折叠桌不够用。几个白领把咖啡杯放在共享单车车筐里，
奶泡顺着二维码往下淌。有个戴工牌的女生一直偷拍我，
镜头焦点却是咖啡机上老马废品站的喷漆编号。下午三点，城管来了。我往锅炉里灌水时，
看见王债主的奔驰停在马路对面。车窗降下一半，烟灰弹在禁止停车标志牌下，
像句没说完的威胁。林夏突然按住我收钱的手："赵总刚给我打电话。"她嘴唇抿得太紧，
口红蹭到了虎口，"他问我这咖啡......"咖啡机就在这时彻底罢工。
最后一声呜咽像极了我公司清算那天的打印机——它吐完最后一张欠薪确认单就卡了纸。
排队的人群发出叹息，刘总却突然递来名片："我认识个修意大利机的。"收拾工具时，
小张从车座底下摸出颗咖啡豆。去年年会抽奖，林夏抽到巴厘岛双人游，
我在三等奖的豆子包装上画过笑脸。现在那颗豆子被车轮碾裂了，露出里面虫蛀的洞。
林夏帮我推车时，香水味混着咖啡渣。她手机屏幕又亮起来，
赵总的微信头像在通知栏闪烁——是上次融资成功时，我们在庆功宴上的合照。
照片里我举着的香槟杯，现在正装着顾客给的硬币。硬币在铝饭盒里叮当作响。
我数到第三遍时，林夏的香水味还黏在指尖。2376元，
比公司破产前最后那张财务报表上的数字多出小数点后两位。"够修三次锅炉了。
"小张用胶带缠着漏水的奶缸。他手机屏幕亮着，是某家公司发来的入职确认函。
截止时间显示23:59。王债主的皮鞋出现在小吃车挡板下时，
我正用抹布擦"重生咖啡"的喷漆字。新logo的R字母缺了一角，像被咬过的饼干。
"闻着不赖。"他直接拿起林夏用过的试饮杯，虎口的蝎子纹身贴着那个唇印。
咖啡滑过他喉咙时，我看见他金牙上的咖啡渍——和上次来公司砸打印机时粘的一样。
小张的折叠椅突然倒了。王债主掏出一沓纸，我下意识去摸车座下的扳手。
他却抽出了张延期协议："下季度再还。"签字笔塞过来时，我闻到他袖口的咖啡香，
"比银行利息划算。"刘总的名片在裤袋里发烫。我盯着协议上新增的20%月息，
王债主突然笑了："听说赵明远要投你？"他指甲划过咖啡机，"这次记得留备用金。
"小张的入职确认函在半夜响起提示音。他按灭屏幕的声音太大，震落了墙上的外卖单。
我们蹲在楼道给小吃车喷新logo时，红色油漆顺着"生"字往下流，
像上次公司着火时的消防水。"默哥，"小张突然说，"我查过了，流动餐车要办五个证。
"他眼镜反射着手机光，屏幕上是辞职信草稿。发件人栏还留着前公司的邮箱后缀。
第一缕阳光照在现金堆上时，林夏发来消息。她转发了赵总朋友圈，
是我们昨天排队顾客的照片。配文"真正的风口"下面，王债主点了个赞。
咖啡机又发出那种哮喘声。小张递来的辞职报告皱巴巴的，背面是去年我给他写的推荐信。
墨水被汗水晕开了，只剩"忠诚可靠"四个字还清晰。城管来的时候我们正在试新豆子。
穿制服的男人盯着咖啡机看了很久，突然问："老马废品站的？
"他胸牌上的名字和上次查封我们办公室的是同一个人。小吃车推过写字楼时，
保安老周偷偷塞给我一包糖浆。说是林夏留下的。玻璃门里，刘总正在训斥下属，
手里端着我们的外带杯。赵总的电话在傍晚打进来。背景音里有熟悉的打印机声，
和我办公室那台同型号。他说要来看看"重生咖啡"时，小张正把旧工牌扔进油漆桶。
王债主的奔驰又停在老位置。这次他没下车，只是摇下车窗丢了包东西。
砸在操作台上的云南咖啡豆散开来，有几颗滚进了锅炉缝隙。清点现金时发现张便签纸。
林夏的字迹："赵总喜欢70度拿铁"。背面是刘总的名片，
手写着："周日带机器来我仓库"。小张把新印的名片递给我。头衔是"联合创始人"，
油墨没干透。他手指上的创可贴还是公司发的那款，印着已经注销的logo。
咖啡机突然蒸汽大作。压力阀喷出的白雾里，我看见小张在笑。
和去年他第一次通过转正考核时，躲在洗手间哭的表情一模一样。蒸汽还没散尽，
林夏的高跟鞋已经踩进了水洼。"你们该弄个会员系统。"她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动，
展示某个咖啡连锁店的APP，"我可以写小程序。"她今天涂了哑光口红，
说话时没留下唇印。小张猛地抬头，眼镜撞在咖啡机上。
他上周投的辞职信还塞在我枕头底下，皱得像团用过的滤纸。老马是中午来的。
三轮车后斗里堆着生锈的磨豆机和蒸汽棒，像一堆医疗废品。"仓库清出来的，
"他踢了踢变形的奶泡机，"当废铁卖还得找车拉。"赵总秘书排在第五个。
她点单时一直瞄我们的操作台，手机摄像头对着锅炉的裂缝。小张故意把磨豆机开得震天响，
她吓得把榛果糖浆打翻在爱马仕包上。"70度拿铁。"我把杯子推过去时，
她指甲上的闪粉掉进杯沿。和赵总办公室那盆枯萎的蝴蝶兰一样，闪着将死未死的光。
林夏的笔记本电脑搁在调料架上。她写代码时总咬左边嘴角，
和当初核对融资合同的表情一模一样。
屏幕上的会员系统界面跳出一条测试消息——王债主的手机号自动匹配了"黑名单"标签。
"这个算法......"林夏突然转头问我，"要不要加个消费预警？
"她耳后的香水味让我想起上次破产前夜，她在办公室通宵帮我整理债权清单。
老马蹲在路边修磨豆机。他带来的零件散落在旧报纸上，头条正好是赵总公司上市的新闻。
小张用螺丝刀戳了戳报纸照片："他领带和你那条一样。"我低头看咖啡机上的倒影。
领带早当抹布用了，现在系的是小吃车老板给的围裙，上面印着"正宗麻辣烫"的褪色字样。
城管的车经过时，秘书小姐手抖了。偷拍的视频发到了赵总微信，她忘记关定位。
地图上那个红点，正好叠在我们被查封的办公室坐标上。"会员充值三千送保温杯。
"林夏突然宣布。她举起我刚修好的奶缸当演示道具，缸底补丁在阳光下像个月亮疤痕。
第一个扫码的是老马，他支付的五百块带着废机油的味道。小张盯着后台数据，突然笑出声。
刘总注册的账号名叫"建材老刘"，
头像用的是我们去年团建合影的截图——正好裁掉了王债主入镜的金牙反光。
咖啡机又报警了。这次是老马带来的压力阀装反了。蒸汽喷出来时，
秘书小姐的白西装溅满咖啡渍，像张被揉皱的融资计划书。"赵总约你明天。
"她边擦衣服边递来名片，背面写着"带样品"。口红印晕染了句号，变成个模糊的漩涡。
林夏的电脑突然黑屏。小张倒扣着鼓捣两下，
掉出半颗融化的大白兔奶糖——去年年会剩下的。老马走时留下把仓库钥匙。
挂绳是某家倒闭网吧的会员卡，刮开密码区能看到"程总专用"的钢笔字迹。
王债主的催款短信和会员充值提醒同时响起。我把手机扔进洗杯池，气泡咕嘟声里，
小张突然说："系统显示黑名单客户充了五千。"林夏的睫毛在屏幕反光下抖了抖。
她悄悄修改了后台代码，把王债主的头像换成了"已结清"的绿色标签。
"已结清"的绿色标签在屏幕上闪了三秒，突然黑屏。远处传来雷声，
和咖啡机锅炉的异响混在一起。林夏合上笔记本的瞬间，雨砸下来了。
不是那种循序渐进的雨，而是像有人突然掀翻了天河。小张抱起咖啡机就往奶茶店跑，
我抓着现金箱跟在后面，纸币在雨里泡成了纸浆。"让让！"奶茶店老板掀开操作台的挡板。
他T恤背后印着"珍珠大叔"，字迹被奶茶渍晕染成了"真猪大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