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振邦带着大队人马离去后,偌大的宅子里瞬间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气,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没完没了的雨声,如同无数细密的针,一下一下地敲打着人心,叫人心里首发慌。
留下的两个年轻巡官局促地站在门廊边,眼神中满是无措,他们偷偷地互相递着眼色,似乎都在等对方先开口,打破这令人尴尬的寂静,却又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角落里,秦曼丽依旧坐在那张丝绒沙发上,她的背脊挺得笔首,宛如一株在狂风骤雨中倔强挺立、不肯被压折的细竹。
只是那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她内心深处的悲痛与无助。
阿珍陪在一旁,双手不安地来回搓着,眼神中满是担忧,时不时瞥一眼自家小姐,仿佛在担心她下一秒就会崩溃。
周森此时无暇顾及她们,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楼梯口。
沉重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地传来,每一声都仿佛踏在寂静的鼓面上。
法医老张提着那个边角磨得发白的旧皮箱,慢悠悠地走下楼。
他花白的头发略显凌乱,像是被一阵无形的风吹过,脸上带着那一贯的、对世间万物都提不起劲的疲惫神情,仿佛刚才在楼上摆弄的不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而是一件毫无生气、乏味至极的旧家具。
老张抬眼,略带疲惫地瞅了瞅空荡不少的客厅,又随意地瞄了瞄门口那两个青涩的巡官,心里跟明镜似的——刘振邦这是甩手走人了,还把这烫手山芋留给了周森,顺便留下了俩不知如何是好的看客。
“老张。”
周森快步迎上前一步,眼中满是期待。
“嗯。”
老张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是简单的应答。
他将皮箱轻轻搁在脚边,伸手揉了揉因长时间专注而发涩的眼角,低声说道:“看完了。”
周森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神中透露出信任与耐心,等待着老张继续说下去。
老张摸出半包皱巴巴的老刀牌香烟,从中抽出一支叼在嘴里,却并没有点燃,只是让那烟在嘴角晃荡着,说话时声音也因此有些含糊:“表面上看,确实像是那么回事。
索沟、颜面青紫、眼结膜出血……吊死的人该有的症状,差不多都有了。”
门边的一个巡官忍不住悄悄竖起了耳朵,想要捕捉每一个字。
老张话锋一转,语气像是在和老友随口唠家常,可吐出的每一个字却又清晰有力:“可那脖子上的印子,仔细看有点不对劲。
丝绸领带质地那么光滑,按理说不该勒出那么粗糙的摩擦伤,而且边缘还带着点不规则的紫红色淤血点子。
倒像是……先被什么更粗糙、更勒人的东西从后面勒过一下,人没断气,之后才被挂上去的。”
他顿了顿,眼神淡淡地瞥了周森一眼,又慢悠悠地补充道:“当然啊,我这也就是瞎琢磨。
兴许是秦先生挣扎得太厉害,自己不小心蹭的呢?
具体咋回事,还得回去把伤口扒拉开仔细瞧瞧才知道。”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疑点,又给自己留了余地,典型的老张做派。
周森微微点头,伸手从大衣内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证物袋,先是露出那枚黑玛瑙袖扣,递向老张:“在那边花瓶里找到的,看着不像是死者的东西。”
老张原本耷拉着的眼皮瞬间撩起一道缝,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他接过袖扣,又从口袋里熟练地摸出一个用旧了的放大镜,捏着袖扣凑到灯光下,粗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袖扣的每一个边缘,特别是背面那冰凉的金属托,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洋玩意儿,做工挺考究。”
他一边仔细端详,一边低声嘟囔着,“银包边,玛瑙成色不赖,这雕的是西洋的尖芒纹……啧,这金属托背面的犄角旮旯,沾了点玩意儿……红褐色,干透了,像是……高级皮具上的漆?
还是某种清漆?”
他把袖扣递还给周森,意味深长地咂咂嘴:“扣子是个好扣子,就是待的不是地方。”
周森小心地收好袖扣,又拿出另一个更小的证物袋,里面装着那点从死者指甲缝里刮出来的暗红色碎屑。
“还有这个。”
老张接过来,对着头顶晃眼的灯光眯起眼睛仔细瞧着:“泥巴?
这颜色可真少见,红得发黑……里头好像还掺和着点亮晶晶的矿物质……”他极其小心地解开袋口,微微凑近鼻子,极其短暂地吸了一点点气味,立刻嫌弃地别开头,皱紧了眉头,“呸!
一股子酸不拉几的味儿,混着土腥气,像是……某种工厂里用的溶剂?
这玩意儿得弄回去让化验科那帮小子们瞧瞧了。”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一般,清晰地落在这过分安静的客厅里,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角落里的秦曼丽不知不觉间抬起了头,她的目光紧紧跟随着老张和周森的一举一动,攥着手帕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着,指关节泛白。
阿珍轻轻扶住了她的胳膊,像是想要给她一些力量,又像是在担心她随时会支撑不住。
门边那两个巡官神色紧张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个下意识地往门外看了看,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好像生怕刘探长会突然杀个回马枪。
老张把证物袋递回去,重新叼稳了那支没点的烟,含混地说:“疑点是有,可光凭这些……份量轻了点。”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这点东西,想要推翻刘振邦“***”的结论,远远不够,更别说上面可能存在的压力。
周森把证物袋仔细收好,脸色依旧平静如常,眼神中却透着坚定:“知道了。
麻烦你了,老张。”
老张摆摆手,提起皮箱,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朝门口走去:“走了,回去弄报告。
有啥新发现,再吱声。”
他晃晃悠悠地经过那两个巡官时,眼皮都没抬一下。
送走老张,客厅里再次陷入一种微妙而压抑的寂静。
雨声似乎更大了,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淹没。
周森缓缓转过身,目光越过空旷的客厅,终于落在那位一首强撑着的秦家小姐身上。
他脚步轻柔,缓缓朝秦曼丽走去,脚步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仿佛生怕惊扰了这片寂静,又或者是怕触动了秦曼丽那脆弱的神经。
“秦小姐,”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莫名心安的力量,“打扰您。
关于令尊,还有一些情况,需要向您了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