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斩仙台上的散仙
云海死寂。
斩仙台矗立于白玉平台中央，玄铁铸就的台身雕刻着扭曲的凶兽图腾，饕餮张口，穷奇展翅，每一道刻痕都似凝固的惨叫。
肃杀之气如有实质，压得周遭翻涌的云海都凝滞不前。
平台西方，神佛肃立。
东侧是天庭仙班，托塔天王李靖面沉如水，掌中宝塔微光流转；太白金星眼观鼻，鼻观心，长须在凛冽天风中纹丝不动；雷部众将甲胄森寒，面容藏在阴影里，唯有目光偶尔交错，泄露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
西侧，佛光普照，却并不温暖。
诸佛、菩萨、罗汉垂眸而立，宝相庄严，金色袈裟流动着金属般的冷光，无声地圈出一片不容侵扰的领域。
他们沉默着，那沉默比天庭这边的低语更具重量，沉沉地压在整个白玉平台之上。
风掠过，带来远方兜率宫一丝极淡的丹香，顷刻间便被斩仙台上铁锈与虚无的气息搅得粉碎。
哪吒站在最前方，火尖枪钉入玉砖，混天绫如一道凝固的血痕垂在身侧。
他抿着唇，目光落在斩仙台中央那个跪着的身影上，少年神祇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一道金光倏然而至，砸在哪吒身旁，气浪掀动了几片云絮。
“呔！
这等热闹，怎不叫上俺老孙！”
孙悟空挠了挠脸颊，金甲撞击作响，一双火眼金睛毫不避讳地扫过全场，最后灼灼地钉在斩仙台上那罪仙身上。
哪吒没回头，声音压得低：“你这猴子，西天灵山不够你耍，偏来这刑场添乱。”
“添乱？”
孙悟空嘿嘿一笑，胳膊搭上哪吒肩头，被他嫌弃地抖开，“俺老孙是来瞧瞧，哪个好汉这般有种，敢掀了如来老儿那些徒子徒孙的庙堂！”
话音不高，却如石子投入死水，西天阵营中，几位罗汉猛然抬眼，目光如电射来。
天庭这边，几位仙官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李靖重重咳了一声。
孙悟空浑不在意，只盯着台上那人。
那是个青衣散仙，缚仙索的金光深深勒进他的皮肉，封印了所有仙力流转，迫使他以一种屈辱的姿势跪着。
长发散乱，遮了面容，血污和尘土沾染了原本素净的青衫，背脊却硬挺得如同一杆不肯弯折的枪。
“看着瘦弱，骨头倒硬。”
孙悟空评点道。
此时，一名仙官手捧玉帝法旨，腾云而至，悬于斩仙台侧。
他展开卷轴，声音灌注仙力，宏大却平板，回荡在每一个角落：“罪仙江友鱼，本乃下界一散修，幸得天道垂青，位列仙班。
然不知感恩，不修德行，狂性大发，于西牛贺洲地界，毁损宝刹七座，亵渎金身，罪大恶极，人神共愤！
西方佛老震怒，天庭律法难容！
今判其于斩仙台上，受斩仙一刀，形神俱灭，以正天威！”
仙官合上卷轴，退至一旁。
一名金甲神将踏上斩仙台，手中那柄巨大的、暗沉无光的斩仙刀，拖曳在玄铁台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所有目光都聚焦于那一点。
风声似乎都停了。
就在神将高举屠刀，即将挥落的刹那——“呵。”
一声极轻的嗤笑，清晰得刺耳。
来自台上那罪仙。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
乱发拂开，露出一张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
脸上有血痕，有淤青，唯独没有恐惧。
一双眼睛黑得吓人，里面没有临死前的涣散，反而烧着某种冰冷的、近乎疯狂的火焰。
他的视线掠过威严的神佛，掠过冰冷的刀锋，竟首首地投向西方那一片璀璨佛光。
“庙，是我拆的。”
声音因伤势而沙哑，却字字清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佛，是我砸的。”
西方阵营中，一位罗汉怒目而视，佛光一阵波动。
江友鱼仿佛没看见，他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嘲讽的弧度。
“只因他们骗我。”
“他们告诉我，虔心叩拜，可得解脱，可消业障，可证菩提。”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那动作牵动了伤口，让他眉头蹙紧，但声音却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裂帛般的决绝。
“可我拜了百年！
香火烧了万千！
业障未消，菩提未见！”
“我只看见饥者仍饥，渴者仍渴，求者无应，善者无报！
那泥塑木雕的佛像，除了冷眼旁观，吸食香火，还会什么！”
“既无灵无应，为何受我供奉？
既不能救苦救难，为何享我烟火？！
既然都是假的——”他的目光猛地锐利起来，像两把淬冰的刀子，刮过每一张或漠然、或愤怒、或回避的神佛面孔。
“那留着何用！”
“不如砸了！
碎了！
免得再骗后来人！”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嘶吼出来，染血的青衫下，那挺首的脊梁剧烈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压抑到极致的愤怒与绝望。
全场死寂。
唯有天风呼啸，卷过他的怒吼，送入每一个神佛耳中。
孙悟空脸上的嬉笑渐渐敛去，火眼金睛眯了起来，打量着台上那渺小却爆发出骇人力量的散仙。
哪吒握紧了火尖枪。
西天阵营中，一位菩萨终于开口，声音空灵慈悲，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痴儿。
佛法无边，岂是你能妄测？
机缘未到，强求即是魔障。”
江友鱼猛地转头，看向那菩萨，眼中的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
“魔障？
若看清虚妄便是魔障，若求个真话便是痴儿！”
他忽然剧烈挣扎起来，缚仙索爆出刺目金光，更深地嵌入他的血肉。
他竟试图站起来，对抗着那足以镇压巨山的神索，对抗着这漫天的神佛。
“那你们告诉我！
什么是真！”
斩仙刀嗡鸣作响，即将落下。
孙悟空突然向前踏了一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他。
斗战胜佛挠了挠耳朵，似笑非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打断了行刑前的凝滞：“慢着。”
“俺老孙倒觉得……这小子说的话，比那念了几千年的经，有意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