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家门前,都不约而同响起了一些吆喝声,那是各家长辈大人们在呼唤自家的小崽子,该归家吃饭了。
小村的生活就是这样,安安静静平平淡淡。
这里没有多少的利益纷争,也没有多少的吵闹喧嚣。
这里与外面不同,没有争名与夺利,少有勾心和斗角。
在这里,柴米油盐才是生活的主题。
在这里,包括人和事,所有一切相关的与不相关的,都在围绕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进行。
生活。
……吱。
墨白随手将家门带上,他正准备外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两个人格的?”
仿佛在打发时间一般,他又一次在心里问着这个己不知道问了自己多少遍的问题。
自问,然后自答。
“可能是父母去世后那段时间吧?
还是更早些时候?”
不记得咯!
他撇撇嘴,眼睛朝天胡乱翻了翻。
嗯,倒也没觉得害怕。
毕竟这两个人格都很自然的认为自己和对方都是墨白,相互间还有着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信任感。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
总之就是,虽然很奇怪,但双方确实觉得对方这个人吧,还能处!
至于怎么个能处法……“呵,就凭我俩这种关系,那相处下来自然是和谐美满不吵闹……个鬼哦!
这自然是不可能滴!”
得亏是同一个人的两个人格,没法自己和自己打架,不然早打起来了嗷!
墨白继续自我消遣。
两个人格这件事他没有和其他人提起过。
至于为什么不提……他不知道,只是潜意识里觉着这件事不能说。
因此,这件事便成了他一个人的秘密。
……墨白背着个篓子独自一人走在村间小路上。
篓子里放着一把自制的小弓和一些小箭,还有些零碎之物。
看着与他年龄相仿的孩子们一个个回到各自家中,回到父母长辈身边,看着别人合家欢乐幸福美满,而自己却形影相吊孤身一人,他的心中却没有太多感触。
毕竟,这样的画面这一年多来他己经看过不知多少次了。
临近饭点,各家各户的人都放下手头的事陆陆续续回到家中,只有他不同,独自出门游荡不愿在家中多待。
毕竟,那个家也是空荡荡的。
而那些喊他吃饭的人,也早在两年前便永远离开了。
他穿街而过。
无人理会。
仿若透明。
……临近村口,墨白眼神突然发生了变化。
是另一个人格接替了原来的墨白,主导了身体。
“趁着下午书塾没课,去矮子山转转,兴许运气好能逮只山鸡野兔什么的。”
这事早前就定下,新接管身体的墨白与先前那个在心里将事又对接了一遍。
两个墨白,一个叫墨,一个名白。
现这个,是墨。
“你说你,都这么多天了,到底行不行哦?”
白的抱怨在心底嗷嗷响起,震耳欲聋。
“这都多少天没抓到过东西咯!
这几天天天吃野菜粥,我都快饿瘦了!
我说小黑,你能不能靠点谱?”
小黑,即墨,是白对墨的惯称。
同样,墨也常常称呼白为小白。
“我不靠谱?
要不你来?”
虽然白这小子的声音响在心底,但墨还是下意识揉了揉耳朵,对于白平白无故丢过来的黑锅,墨自然是不肯背的。
“哪次出猎你出过力?
还整天‘饿瘦了饿瘦了’,我怎么就没饿瘦?
另外,什么叫我运气不行?
你这是在怪我呢还是在怪你自己?
别忘了,咱俩是一个人!”
他不但不背锅,还回敬了对方一波反弹,告诉白:骂我等于骂自己!
……还、还有这种操作?
白愣住了。
生旦净末丑,丑角竟是我自己?
还有,他说什么?
抓鸡我来?
那不行!
抓鸡是不可能抓鸡的!
这辈子都不可能抓鸡!
抓鸡那么累!
于是聪明小伙现学现卖,活学活用“我就是你”理论,试图削减敌方怒气值。
“嘿嘿,那个……对的!
是同一个人,不分彼此……你出力就是我出力,都一样的!
你来,你来……”墨和白一体共存,自然都能控制身体。
但虽同用一体,性格上却并不相同。
墨,相较于白更坚韧勇敢,遇事也更加沉稳冷静,自身的遭遇使他对待他人更为冷淡。
相较于白,他更不喜与外人交流。
而白,更天真贪玩,有着他这个年龄孩子该有的纯真,他心底里是渴望与他人交流的。
但同样因为自身遭遇,除非对方主动,他渐渐也断了主动与他人交流的念想。
由于不同的性格特征,平日里各种事情两人自然也就有了各自的分工。
比如,抓鸡……察觉敌方怒气值未完全消退,小白大眼珠子滴溜溜着,又将两人的“分工合作协议”摆了出来。
“咱俩可是早就说好了嗷!
像什么抓鸡啊、兔啊这类事,本来就是归小黑你噢!”
“你厌恶交流,那与人交流这种事就由我来……呃,虽然基本上没啥交流,但协议是这样的!”
“嗯……还有书塾外上下树这事是你的!”
“洗衣做饭你不行,我的我的!”
“总之就是……”“‘简单的归你,累人的我上’嘛,知道了!”
最后这句是墨补上的,无需白张口,他就率先做出了总结。
谁跟你说好了?
这种单方面的不平等条约!
你唯一拿得出手的做饭,也仅仅是因为你嫌弃我做得难吃!
墨很无奈。
这性格不同的两个人格,却能“和谐”共处这么多年,并且相安无事不被人发现,说来也算是个小奇迹了。
墨也知道白的性子,懒得跟他计较,撇撇嘴后继续认准方向,向矮子山前进。
……矮子山位于村子东南方向,山虽不高,却也算不得矮。
至于为何取名为矮子山……墨白不知,只知道村里人都这么叫它,久而久之也便都这么叫了。
矮子山山体范围不小,山势也不是很陡,且山下到处长满了高大的树木。
树木一片、一片连向远方,连向山的那一头。
山那一头,是一望无尽的原始丛林。
墨白独自一人走在矮子山的林子里,眼睛西处张望仔细寻找。
他希望今天可以有足够的好运,能猎到自己的目标:山鸡或野兔。
能猎山鸡野兔己经可以了,再大的猎物那是不用想了。
墨白毕竟只有七岁,他有自知之明。
要是头脑发热去打那些“大家伙”的主意……那结果指不定是谁吃谁哩!
好在矮子山里并没有那些“大家伙”,那些“大家伙”都住在山那头的丛林里。
所以墨白自认一个人在这里瞎转悠,也没什么太大危险。
他不知道的是,就这所谓的“自知之明”,己足以加深村民对他古怪的忌惮了。
正常情况下,即使是鸡兔,也不该是六七岁孩童所能猎的吧?
……一路走走停停,一路无所获。
眼见今日又要空手而归,小白犹豫是不是该和墨谈谈。
考虑许久,他咬咬牙:“小黑,要是今日还没收获,我们……”“小白。”
但墨似乎知道白要说什么,于是先一步开口将其打断,“你知道的,如无必要,那地方我不想去。”
“……”双方都沉默了下来。
白知道,墨应该是不会改变心意了。
至于墨口中的地方……村里有间小屋,叫“共济舍”。
舍里有很多生活物资,这些物资是淳朴村民无偿捐献,用于支援生活困难之人的。
当然,谁家要是缺什么,若舍里有,也可自行去拿。
村里凡有盈余家庭,都会时不时送些衣食用品到共济舍。
共济舍对全村人开放,墨白自然也是包括在内的。
只是墨白不太愿意去。
至于原因……共济舍是大约两年前墨白父母离世后那段时间设立的,在这之前村里并没有共济舍。
谁家需要什么,大都是首接找邻居借用,邻里之间能帮的也都会尽量帮忙。
且目前,村里除墨白外,并无其他鳏寡孤独废疾者,无其他独居需补助者。
老有所依,幼有所养!
完美世界!
也就是说,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共济舍!
这共济舍分明就是村里人专门为他墨白一个人设立的!
自我标榜淳朴善良的村民,怎么舍得让可怜独居的孩子挨冻受饿?
必然不能。
若只是寻常孩子,别说是给些衣服食物,就是将其带回家……不说视如己出,但给他一个容身之所还是有人愿意的。
这一点墨白相信。
可唯独他墨白,不行。
这一点墨白也知道。
身为怪童的他确实让村民们心里没底了,不安了。
小村村民相较于外面之人确实更加淳朴善良,可同样的,也更迷信天神仙佛,惧怕鬼怪妖魔!
受或多或少的封建迷信影响,他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这个怪童。
他们想要帮助无助孩童,却又不由自主地抗拒着怪童!
正是这种既关心又害怕的复杂心理作祟,他们最终建了这座共济舍,算是给他们善良的自我心里一种慰藉!
但墨白由于自身经历,心里相较于年龄更加成熟,他也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
可明白归明白,能不能理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不理解,既然你们要帮我,为什么不理我?
既然不理我,为什么又要帮我?
完全冷漠不可怕,时冷时热才煎熬!
他毕竟是个孩子,不高兴也会闹别扭,也会赌气,村里人越是用这种方式帮他,他就越不愿意去共济舍!
“我墨白就是饿死,死外边!
从矮子山跳下去!
也不吃你们一点东西!”
小白曾这样信誓旦旦下定决心!
然后转头撺掇小黑去学猎捕技巧……没错,下决心是他,学捕猎的却是小黑。
那会,村民刚发现墨白捕猎还引起过恐慌。
一则恐慌这个年龄的孩子能捕猎,二则误会共济舍物资不足。
于是忌惮的同时,好几家子人搬起自家东西匆匆就往共济舍跑!
结果发现共济舍里东西完好无损,十分充足……那墨白为什么要去捕猎?
慢慢的,村民也明白了墨白的想法。
好在墨白只是抓些小动物,看起来似乎也没遇什么危险,也便都由着他了。
只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村里人常常会在墨白家门口大声聊天,或路过他身边时大声自言自语。
让墨白“不小心”听到:矮子山那头的丛林里有“大家伙”小孩子去不得、矮子山里只有“小家伙”比较安全……以及一些关于捕猎的小技巧。
另外,共济舍也常常会在墨白空手而归那几天,“突然”多出一些物资。
“还有这种操作?”
村民掩耳盗铃的行为让小白目瞪口呆。
但倔强好胜的白不想欠他们的。
于是,撺掇墨捕猎的行为依然进行。
但只在矮子山村子一侧,不会去山另一侧及更远的丛林,很“机智”的躲过了危险的“大家伙”。
共济舍依然非必要不去,最多取些粮米。
非但如此,白有时还会带回墨在山里采来的草药放入共济舍。
在路过别家时,他也会自言自语,共济舍里多了哪些新摘的草药,让村民们“不小心”听到。
做完这些,白双手叉腰,仰头得意一哼!
两清!
不欠你们的!
冷风中,只有围观群众墨独自凌乱、目瞪口呆。
“还、还有这种操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