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与我并不亲近。
他从不对我发火，可也从不对我展颜。
不过好在作为师尊的关门弟子，云影山的一份子。
师兄师姐总是特别照顾我。
师尊布置的课业少，所以我经常溜下山去听人说书。
听的最多的故事就是——
妖女钟静舟因爱生恨，走火入魔。
有很多不同版本，爱上的人也各不相同。
唯一不变的就是她灭了水心门。
而这水心门还与我们云影山有些关系。
“水心云影闲相照。”
据说是一对仙侣分别所创。
如此看来，这妖女与我云影山也有仇。
可我总觉得她有些亲切。
许是同样姓钟的缘故？
是，我姓钟，叫钟惜一。是师尊起的名字。
我本无名无姓，但师尊从众多拜师的人中挑中了我这个孤儿。
知道我没名字，便给我取了“惜一”二字，再冠上他的姓。
我师尊叫钟行川，是云影山的掌门。
与以前的掌门不同，
师尊年轻俊美。
不得不承认，我超喜欢师尊那张脸。
没有哪位师兄比得上。
为了能够多欣赏一会儿师尊的美颜。
我每次下山都会带一壶“醉春风”回去，孝敬他。
师尊虽然不爱笑
但其实对我还挺好的。
他会在我练功后，准备一些糕点。
有时候回来的晚了。
他会在山门前等我。
我就会跟他分享我从山下听来的故事。
“师尊，那妖女真的是因爱生恨吗？”
他饮了口酒，淡淡道，“什么妖女。”
我一想，好像还没跟师尊说过她。
“就是那个灭了水心门的妖女……”
“跟我们一个姓，叫钟静舟。”
我第一次在师尊脸上看见那般不爽的表情。
他瞧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也很识趣地闭上了嘴。
因为我瞥见了师尊手上暴起的青筋。
没想到师尊竟然是如此嫉恶如仇。
风也很安静。
直到回了我的小屋，
我听见他轻声说，
“是真的。”
“师尊？”
我再回首师尊已不见踪影。
吃到真瓜的感觉真爽。
“惜一，起床了。师姐给你带了早点，快起来吃。”
我揉了揉眼睛，看清来人，形貌昳丽，身姿曼妙。
是我的大师姐，陆含初。
“大师姐，早上好。”
她微微一顿，随即对我温柔笑道，
“又叫错了。”
“对不起，师姐，没睡醒。”
云影山一大怪俗，不准管大师姐叫大师姐。
不过这也丝毫不影响我对师姐的爱。
师姐每天都给我送早餐。
因为我的小院子离食堂很远。
其实我自己也能去，
但师姐说我还小，多睡会儿能长高。
“师姐对我真好。”
包子真香。
我拼命地往嘴里塞包子。
师姐就在一旁看着我吃。
一开始我还不习惯，
喊师姐陪我一起吃。
可她说，
“早上我从来只喝碗清粥，这些太油腻了，怕胖。”
好吧，就让我来替师姐承受包子带来的快乐。
“吃完了以后收拾一下，师尊要带弟子们下山历练了。”
我刚咽下最后一口包子，
听了这话差点被噎死。
倒不是我不愿意下山，
纯属是我的修为完全不够看的。
自拜师以来多年进步甚微。
同时入山拜入其他长老门下的弟子，
早就能下山除魔卫道了。
我还只会大口炫包子。
“师姐你不去吗？”
“师尊让我和几个师兄留下守山。”
“我怕给师尊丢脸。”
师姐摸了摸我的头。
“不会的，路上注意安全。”
打死我也想不到，
还没出山门，脸就丢尽了。
我的佩剑——归寻，怎么都飞不起来。
“连御剑都不会，也不知道掌门看上她什么。”
我就知道。
哎，都怪早上包子吃多了，肚子里堵得慌。
“到这来。”
我看见师尊朝我招手。
于是我一路小跑到师尊面前。
低头等着挨骂。
师尊似乎不在意他的关门弟子又给他丢人现眼了。
“上来。”
简直是因祸得福。
我只想高歌，今天是个好日子。
毕竟与师尊同乘一剑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
师尊的剑是仙器，叫暮镜。
我踏上去的时候，
还怕它载不动，因为它太老了，剑刃上还有个缺口。
结果，很稳。
一行人就那么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说真的，
速度太快了。
总感觉下一秒我就要和太阳肩并肩。
人怂必狗腿。
我果断地扯住了师尊的袖子。
“师尊，徒儿知错了，往后定勤加苦练，不辱师门。”
师尊没反应。
我很害怕，也很尴尬。
四周魔气渐盛，
在小命和脸面之间，
保命要紧。
于是我心安理得地抱紧了师尊。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心思还挺多的。”师尊笑道。
完蛋，得意忘形了，小命不保。
等下，师尊笑了。
值了，死而无憾。
到了目的地，
才发觉自己从前遇到的那些妖魔，真是不堪一击。
其他弟子三三两两地结伴杀怪。
而我，自然要做好师尊的腿部挂件。
我正打算跟着师尊浑水摸鱼。
没想到被困在一道结界里了。
我身旁的魔物越来越多。
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但那些魔物似乎没打算搭理我。
只是像无头的苍蝇到处乱窜。
说来也怪，
我明明就跟着师尊一路走来，
他径直走了，我却走进了结界。
果然是我又水逆又菜鸡吗？
怎么老是让我遇到这种好事。
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留在原地等师尊。
远远地瞧见几个同门子弟走来。
“快来救我！”
我大喊一声，
很可惜他们听不见，也看不到。
他们就停在了我的面前。
这才发现他们都受了重伤。
我隐约听见他们说，
“姓钟的有辱师门。”
啊这，都这样了还惦记我呢。
骂我也就算了，这不连师尊都骂了。
人不来救我，妖也懒得理我。
我只能蹲在地上和泥巴。
“师尊啊，救命啊。”
蹲太久，腿麻了。
正准备起身活动活动。
谁料，结界里的妖魔突然暴乱。
全往外涌。
跑在最前面的是一道黑影，
隐约有人形，却看不清脸面。
直觉告诉我，这应该是个女的。
更关键的是，
我应该赶紧跑，
可是两条腿就像被粘在土里了，
简单点说，
腿软了。
只见那黑影径直向我奔来。
然后我就被撞出了结界，很荣幸地与大地亲密接触。
还是脸朝下。
我疼的满地打滚。
一双白靴立在我的面前。
我不敢抬头，盲猜是师尊。
果不其然，师尊极度冷漠地站了半天。
丝毫没有想救助一下他弱小的徒弟。
“你还想趴多久。”
啧，真无情。
我只好自己慢悠悠地爬起来，
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够惨了，
但看到师尊身后的那群全部挂彩的弟子。
还有遍地的妖魔尸体。
我不禁感叹，狗屎运也是运。
师尊抓住我试图用袖子擦脸的手。
他拿了块手帕帮我拭去泥土。
师尊什么也没说，表情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但是我能感觉到他现在不开心。
“师尊，回去的时候，我们买壶’醉春风’吧。”
他的眼神中突然充满了痛苦。
求而不得的绝望。
师尊背过身，许久才说了个，“好。”
在这魔山划了半天水，我的灵力好像恢复了。
再加上师尊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我没好意思再赖着师尊，
于是就慢慢地跟在队伍后面。
回去的路上，我才知道是遇见钟静舟了。
“那么大个封魔阵都关不住那个妖女，真不好对付。”
“恐怕是掌门压根没打算杀她。”
“就是，若掌门同我们一道守阵，妖女哪能跑了。”
为什么？师尊不肯杀钟静舟？
“为何？她不是仇人吗？”
我又收获了一波看傻子的目光。
我也不敢问师尊，
只能憋着十万个为什么。
回山后，我迫不及待地去找陆师姐。
她正在练剑，全是我没见过的招式。
她看见我时还楞了好一会。
“师姐！”
“惜一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因为碰见了钟静舟。”
师姐的脸色不太好看。
“钟静舟到底是什么人啊？”
师姐看着我，有些出神，好像是在透过我去看另一个人。
片刻，她摇摇头叹了口气，“是我的大师姐。”
她似乎觉得这样说还不够妥当，
又强调，“是师尊的第一个弟子。”
原来云影山是有“大师姐”的。
“那她为何要灭了水心门，变成一个女魔头，真的是因爱生恨吗？她到底爱谁啊？”
师姐颇为苦恼，一时不知先回答我哪一个问题。
“具体是为什么我也不知，只晓得大师姐曾和师尊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再然后她就叛出师门，堕入魔道了。”
我回屋躺在床上，感觉脑子里很乱。
不仅是莫名多了一个妖女大师姐，
还因为我竟然所有的记忆都是在云影山。
最早的印象就是我站在山门前跟着众人一同拜师。
我为何要拜师？为何要修仙？
况且我根骨不佳，不适修行。
同来拜师的人比我好上百倍的都数不胜数。
师尊怎么就偏偏挑中了我？
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我就胡乱裹了一件外袍想出去散散心。
走出门却发现鞋都没穿。
罢了，正好去墨池泡泡脚。
墨池是我小院里独有的一个池子。
跟它的名字相反。
池水清澈见底，月光下像一面银镜。
我将袜子扔在一旁，
坐在池边泡脚。
池水寒凉刺骨，我本该静下心。
师尊曾说我体质偏阳，易浮躁。
让我没事多在墨池里泡着。
我脑中又想起师姐跟我说的话，
“你住的静院从前也是大师姐的院子，是个灵力充沛，适合修炼的地方。”
想的事越多，心神就越不定，池水更加冰冷。
“之前没发觉，你变得和大师姐越来越像了。”
难道师尊是因为我和钟静舟长的像，才收我为徒的？
我盯着月亮发呆，
恍惚间看见神仙从月宫下来了。
这神仙长得还很眼熟，是师尊。
“师尊，你也来泡脚啊？”
“更深露重，早点回去休息。”
师尊负手站在我身旁。
可是，师尊，我睡不着。
我抬头看天，并不想同师尊说话。
这是我第一次不理他。
我甩甩脚，准备走回去。
却瞧见师尊弯下身，熟练地从袖中抽出一卷布巾，裹住了我的脚。
“师尊以前也是这样帮大师姐擦脚？”
“不是。”
我竟然还有些得意。
师尊看了看我黑乎乎的袜子，蹲在了我的身前。
“我送你回去。”
师尊身上有股草药的味道，但是却很好闻。
他的背也不是很宽，但是特别让人心安。
“大师姐的名字也是师尊起的吗？”
师尊的声音在寒夜里格外温柔，“嗯。”
行川，静舟。
我真是愚笨，那么多细节都没注意到。
还直呼大师姐为妖女。
只是师尊到底是什么态度？
突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我低头看见是师尊腰间佩的暮镜。
暮镜，慕静。
不会吧，一定是我想多了。
是因为我对师尊生出了那样的心思，所以才会恶毒地认为师尊也是这样的人。
可这眼泪怎么也止不住，落到了师尊的背上。
师尊隐约顿了一下，放慢了脚步。
我也不记得哭了多久，依稀记得我问师尊，
“我和她真的很像吗？”
他沉默了许久，“不像，你是你，她是她，我能分得清。”
于是我睡着了。
我真的是缺心眼。
第二天睡醒后别提有多后悔了。
早上师姐来给我送早餐，看我两眼红肿，安慰了我一番。
我满脑子都是丢人丢大了，
“我要怎么才能不出现在师尊面前呢？”
师姐摸着我的头笑，“或许藏书阁是个好地方。”
我便匆忙收拾了点东西，跑去找师尊。
“徒儿学艺不精，想自请前往藏书阁潜心修学一段时日。”
我一边说，一边偷瞄师尊的反应。
他一如既往，漫不经心。
“好。”
他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
屋里静得只有他的翻书声。
我收回目光，“徒儿告退。”
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跑到师尊面前说那么一通。
是想他挽留我？还是想证明自己在他眼里还是有些不同的？
我也不知是何时开始喜欢师尊的。
是他亲手为我做糕点？
还是他山门前的等候？
亦或是他不顾众人的议论，始终待我如亲？
他看似对诸事漠不关心，
但又将事事安排得滴水不漏。
我一时的情不自禁，
恐怕在师尊眼里，
也只是小孩子在胡闹。
自那天起，我就窝在了藏书阁。
因为上次围剿钟静舟不成，众弟子又或多或少的受了伤，
基本没什么弟子会来藏书阁。
所以我乐得清闲。
师姐还是每天都来给我送早餐。
有天大师兄裴衔山来看我，
我吃得正欢。
“还是我们小惜一有口福，你师姐天天给你做早餐吃。”
“原来都是师姐做的？我还以为是师姐从食堂带给我的。”
不知为何，陆师姐表情有些尴尬，我以为是她害羞了。
“我也来尝尝含初的手艺。”
师姐连忙拦住裴师兄，“下次做给你吃，惜一还没吃饱呢。”
“没事没事，我每天都有的吃。师兄你尝尝师姐做的包子，堪称一绝。”
裴师兄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没想到裴师兄才吃了一口，脸色就不太好看。
“怎么了？师兄觉得不好吃吗？”
裴师兄盯着师姐，“是你亲手做的？”
师姐低头不语。
我看状况不对，连忙打圆场。
“师兄，这好歹是师姐的一番心意，你别这样，我觉得很好吃的。”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师姐手艺退步了。”
裴师兄换上了轻松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凶巴巴的人不是他。
我正准备吃最后一个包子时，师兄抢走了我的包子。
“下次让你师姐好好给你做一顿，这个就别吃了。”
说完就推着师姐走了。
真是奇奇怪怪的。
后来连着几日师姐都没来，反倒是师兄来给我送饭。
我问起，师兄说师姐奉师尊之命去办事了。
我也没多想。
那几日我的灵力运转顺畅了许多。
在藏书阁我翻阅了许多古籍，
印象最深的一段就是讲封魔阵。
封魔阵可以大规模地封印妖魔，并将妖魔炼化。
但施术者必须意志坚定，心无杂念，不然易遭受反噬。
此术于人无用。
在那页的末尾，还有一行小字，应该是后来加上去的。
“心魔离体亦可除。”
若是封魔阵对人没效果，那我为何会被困在阵里。
一时间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在藏书阁里的日子过得飞快。
小半年一晃而过。
我修为增进不少，想想或许该出去解决一些问题。
毕竟我也不能躲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