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百鬼缠身与铁碑镇魂(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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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林市的寒冬,像一张无形巨口,贪婪地吞噬着每一丝暖意。

郑家东屋里,炉火明明烧得通红,却驱不散那股盘踞不去的、源自骨髓的阴冷。

八岁的郑阳蜷缩在滚烫的土炕最里侧,身上压着两床厚棉被,小脸却依旧苍白如纸,嘴唇透着不祥的青紫色。

他呼吸微弱急促,眼皮下眼珠剧烈地转动,仿佛在噩梦中与无形的千军万马搏斗。

郑建国和王秀芬守在炕边,如同两尊被绝望冻僵的雕塑。

儿子的高烧在昨夜后半夜诡异地退了,但随之而来的,是更让他们肝胆俱裂的景象——郑阳的体温在急剧下降,手脚冰凉刺骨,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皮肤下甚至隐隐透出一种死气的灰败!

更可怕的是,屋子里那种“拥挤”的感觉达到了顶点。

明明只有他们三人,却仿佛有无数道冰冷、贪婪的目光从西面八方每一个角落投射过来,死死钉在郑阳身上。

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带着浓重的土腥和腐朽气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偶尔,王秀芬似乎能听到墙壁里、房梁上传来指甲刮擦的“悉索”声,还有断断续续、充满怨毒的低语,如同毒蛇吐信,钻进她的耳朵,啃噬着她的神经。

郑建国这个铁打的汉子,握着儿子冰冷小手的手也在微微颤抖,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一种超乎理解、令人窒息的恶意。

“建国……阳阳他……他是不是……” 王秀芬的声音破碎不堪,巨大的恐惧让她连那个字都不敢说出口。

她看着儿子越来越弱的生机,感觉自己的心也被那片冰冷的死寂一点点吞噬。

就在郑建国双目赤红,几乎要被这无声的恐怖逼疯,准备不顾一切抱起儿子冲向医院时,一阵急促得几乎要捶破门板的响声炸开!

“建国!

秀芬!

快开门!

是我!

三姨!”

郑建国猛地惊醒,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踉跄着冲过去拉开房门。

寒风裹挟着雪沫子,卷进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老太太——正是三姨奶。

她脸色凝重得能滴下水,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寒暄,一进门目光就死死锁在炕上的郑阳身上。

只一眼,三姨奶倒抽一口冷气,本就佝偻的身子晃了晃,失声低呼:“我的老天爷!

这……这是‘百鬼夺命’啊!”

“百鬼夺命?!”

王秀芬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三姨奶没理会他们,快步冲到炕边,伸出枯瘦的手指,颤抖着翻开郑阳的眼皮。

那瞳孔深处,竟似有无数细小的、扭曲的灰影在疯狂攒动!

她又抓起郑阳冰冷的手腕,指尖搭在脉门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白纸。

“阴脉透骨,阳火将熄……晚了就来不及了!”

三姨奶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和惊惧,“阳阳不是简单的童子命!

他是天生的‘百鬼命格’!

他的魂儿就像一块行走的‘引魂幡’,阳气精纯却魂窍不固,对阴魂厉鬼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平日里那些孤魂野鬼只是觊觎他,昨晚那场大病,阳火被烧得虚弱,等于把这‘引魂幡’彻底点亮了!

方圆几十里的魑魅魍魉都闻着味儿来了!

它们不是在缠他,它们是在抢!

在分食他最后一点阳气精魂!”

三姨奶的话如同冰锥,狠狠扎进郑建国夫妇的心窝。

“分食”两个字,让他们眼前发黑,仿佛看到了无数狰狞鬼爪正撕扯着儿子脆弱的灵魂。

“三姨!

救救阳阳!

求您了!”

王秀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

“办法……办法倒是有!

就看你们敢不敢信,能不能做了!”

三姨奶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郑建国,“昨晚阳阳是不是说了什么?

关于一个老奶奶的?”

郑建国猛地想起儿子高烧退却时那微弱的呓语,连忙嘶声道:“说了!

他说……梦见一个穿蓝褂子、戴银簪子的老奶奶,说……说她是亲人,帮了他,还要在屋里东南角备净地、清水、三炷香……穿蓝褂子戴银簪子?!”

三姨奶浑浊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错不了!

是‘铁碑娘娘’!

是你们老郑家祖上那位有道的‘清风碑王’!

她老人家竟然还在!

还愿意护着这百鬼缠身的孩子?!”

她猛地转身,对着那阴冷压抑的空气,带着哭腔嘶喊:“娘娘慈悲!

娘娘显灵!

求您开开恩,救救这孩子吧!

他还是个不懂事的娃啊!”

喊完,三姨奶深吸一口气,脸上是豁出去的决绝:“建国!

秀芬!

听着!

想救阳阳,现在只有一条路!

按铁碑娘娘的吩咐,立刻开‘内堂’!

而且要快!

要狠!

寻常的香火镇不住这百鬼夺命的煞气!

得用‘铁碑镇魂’的法子!”

“铁碑镇魂?”

郑建国茫然又急切。

“对!”

三姨奶语速极快,“百鬼命格,非比寻常!

寻常的香案供桌,压不住那些红了眼的凶鬼!

娘娘要清水三炷香是引路,但镇堂的‘碑’,必须是铁器!

要一块生铁!

越大越沉越好!

要带铁腥煞气,能镇邪祟!

快!

去找!

菜刀、斧头、铁砧……只要是厚实的生铁家伙都行!

要快!”

郑建国此刻哪还有半点犹豫,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低吼一声,转身就冲进冰冷的院子里。

片刻后,他拖着一块沉重无比、沾满油污和铁锈的旧铁砧回来了!

那是他早年学徒时用过的,足有几十斤重,冰冷的铁疙瘩散发着浓烈的金属腥气。

“好!

就是它!”

三姨奶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放东南角!

用清水仔细擦干净铁锈油污!

快!”

郑建国和王秀芬用尽力气,将那冰冷的铁砧搬到清理干净的东南角。

王秀芬颤抖着手,用冰冷的井水一遍遍擦拭着粗糙冰冷的铁面。

说来也怪,当那沉重的铁砧落地的瞬间,屋子里那令人窒息的“拥挤”感和刮擦低语声,似乎极其轻微地滞涩了一下。

三姨奶动作麻利地拿出一块簇新的、鲜红的布(显然是她早有准备),仔细铺在擦拭干净的铁砧之上!

鲜红与冰冷黝黑的铁砧形成刺目而诡异的对比。

她又将一碗刚从压水井打上来的、冒着寒气的井水,稳稳放在红布中央。

接着,她拿出三根特制的、比寻常黄香粗壮一圈、颜色更深沉的“老山檀香”,在油灯上点燃。

奇异的是,那香点燃后冒出的烟并非青白色,而是带着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赤金之色!

三缕赤金烟气笔首向上,在阴冷的空气中竟没有丝毫飘散,如同三根无形的柱子!

“阳阳!

醒醒!

撑住!”

三姨奶大声呼唤,试图唤醒意识模糊的郑阳。

郑阳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眼神涣散。

“双手捧香!

对着铁碑和清水,拜!”

三姨奶几乎是命令般,将三炷粗壮的檀香塞进郑阳冰冷的小手里。

郑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双手捧住那温热的香尾。

檀香浓郁的、带着奇异镇魂力量的香气冲入他的鼻腔,让他混乱的识海微微一清。

他模糊的视线里,仿佛看到铁砧上那块红布在微微发光,红布中央的清水碗里,倒映出那位蓝褂银簪老奶奶(铁碑娘娘)清晰而威严的面容!

他拼尽全力,对着那碗清水和下面的冰冷铁碑,深深地、无比虔诚地拜了下去!

一拜!

屋内的阴风骤然一滞,温度似乎回升了一丝。

二拜!

角落和墙壁里那些细微的刮擦和低语声瞬间消失无踪,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

三拜!

那三缕赤金色的香烟猛地一涨,光芒大盛,如同三柄燃烧的金色利剑,刺破了屋内粘稠的黑暗和阴冷!

“镇堂铁碑在此!

老仙落座!

诸邪退避!”

三姨奶用尽全身力气,嘶声高喊,同时将郑阳手中的香接过来,狠狠***那碗作为香炉的、盛满生米的粗瓷碗中!

香根深深没入米粒,三炷香稳稳立住,赤金烟柱首冲屋顶!

“嗡……”一声低沉到几乎听不见、却仿佛能震荡灵魂的嗡鸣从铁砧深处传来。

一股无形的、带着铁血煞气和古老威严的磅礴气息,如同沉睡的巨兽苏醒,以那方红布铁碑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

刹那间,屋内如同被投入沸油的冰块!

无数道凄厉、怨毒、不甘的尖啸声在虚空中炸响!

那些无形的、贪婪的窥视目光如同被烙铁烫伤般猛地缩回!

粘稠阴冷的空气被这股霸道的气息瞬间撕裂、驱散!

角落里的阴影仿佛活物般剧烈地扭曲、翻滚,然后如同潮水般急速褪去,缩回墙壁、地缝深处,留下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和……干净!

郑建国和王秀芬只觉得身上猛地一轻,那股压得他们几乎窒息的阴冷和恐惧感消失了!

屋里的温度在迅速回升,炉火的暖意重新变得真实可感。

而最明显的变化,是炕上的郑阳!

他脸上那层死气的灰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变得平稳悠长。

手脚的冰冷感也在缓慢消退,皮肤下重新透出属于活人的、微弱的血色。

他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沉沉地睡了过去,发出安稳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成了……娘娘慈悲……铁碑镇魂……成了……” 三姨奶看着那三炷笔首燃烧、赤金烟气缭绕的檀香,看着红布上那碗纹丝不动、清澈见底的井水,看着沉睡中终于恢复生机的郑阳,浑身脱力般瘫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老泪纵横,喃喃自语。

郑建国看着那块黝黑冰冷、此刻却仿佛散发着神圣光泽的铁砧,看着红布上那碗平静的清水,再看向呼吸平稳的儿子,这个从不信鬼神的汉子,第一次对着那块冰冷的铁疙瘩和袅袅香烟,深深地弯下了腰。

东南角的铁碑镇魂香,肃穆而森然。

檀香的赤金烟气与生铁散发的冰冷煞气奇异地交融在一起,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无形壁垒。

这壁垒之内,是铁碑娘娘落座后带来的安宁;壁垒之外,吉林市漫长冬夜下潜藏的无数阴邪,第一次感受到了某种源自古老规则的、令它们本能畏惧的威压。

郑阳的百鬼命格并未消失,它如同烙印,深植于他的灵魂。

但此刻,一块冰冷的铁碑,一缕赤金的香火,一位古老碑王的守护,为他在这鬼魅环伺的世间,硬生生撑起了一方立足之地。

这方立足之地,名为“内堂”。

他的路,注定行走于阴阳边缘,百鬼窥伺之下,每一步都将伴随着刺骨的阴风与沉重的铁腥。

然而,镇魂碑己立,香火己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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