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家医馆的掌柜把她赶出来时,原话还在耳边炸响:“你这张嘴,治得了病也能把人活活气死!
病人没被你医好,先被你噎死了!”
她攥着最后几枚铜板站在雨里,看着街对面“国师府招医女”的告示,咬了咬牙——听说这位谢临国师杀人不眨眼,前几日还有个小吏因为回话慢了半拍,就被他罚去守冷宫,可再狠的人,总比赶她走的掌柜强。
至少,她能换个地方活下去。
进府的第三日,青黛就撞见了谢临。
男人穿着玄色常服,站在药圃边看一株濒死的灵芝。
他指尖拈着片枯叶,侧脸在晨光里冷得像冰雕,听见脚步声回头时,眼尾微挑的弧度带着天然的威压。
青黛吓得腿一软,怀里的药杵“哐当”掉在地上,她慌忙去捡,却听见他开口:“新来的?”
声音清冽,像碎冰敲玉。
青黛猛地抬头,想起前晚听洒扫的婆子说,这位国师最恨笨手笨脚的人,去年有个丫鬟打碎了他的茶盏,首接被发卖到了关外。
她喉咙发紧,那些“是见过国师”的话全堵在舌尖,最后死死咬住下唇,挤出个僵硬的笑,对着他用力摇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嘴,比划着“我不会说话”。
谢临的目光在她唇上停了半秒。
她唇瓣咬得发白,眼底却藏着点慌乱的狡黠,像只偷藏了谷粒的田鼠。
他忽然低笑一声,弯腰捡起那枚药杵,递到她面前:“连药杵都拿不稳,留着你何用?”
青黛的脸瞬间惨白。
她慌忙接过药杵,膝盖一软就想跪下,却被他伸手拦住。
男人的指尖冰凉,捏着她的手腕时力道不轻,她疼得眼眶发红,却死死忍着没出声——她知道,此刻但凡漏出一点声音,就真的要卷铺盖走人了。
“罢了。”
谢临松开手,转身往书房走,“去把那株灵芝救活,活不了,你也不用来了。”
青黛看着他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背影,腿一软跌坐在地,后背己被冷汗浸透。
她看着那株叶子蜷成一团的灵芝,忽然觉得,装哑或许是她这辈子最聪明的决定。
可谢临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吓她。
他会在她煎药时忽然出现在药炉边,看着沸腾的药汁淡淡道:“这药里若是多放了一味附子,你说该怎么罚?”
吓得青黛手一抖,长柄勺“咚”地撞在药罐上,烫得指尖发红。
他会在深夜召她去书房,指着案上一堆缠人的毒蛇:“给它们诊脉,哪条怀了孕,哪条中了毒,分不清楚,就留在这里陪它们过夜。”
青黛吓得脸色发青,却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指尖触到蛇鳞时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却在一旁慢条斯理地翻书,时不时用眼角余光瞥她吓破胆的模样。
最狠的一次,是她给太后送药回来,撞见谢临在审一个刺客。
暗卫把人按在地上,血溅了半块青砖,谢临就坐在对面的梨花椅上,手里把玩着枚玉扳指,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舌头割了,扔进乱葬岗。”
青黛吓得手里的药碗差点脱手,转身就想跑,却被他叫住:“过来。”
她僵在原地,脚像灌了铅。
谢临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等她走到近前,忽然把那枚沾了血的玉扳指塞进她手里:“拿着。”
冰凉的玉贴着掌心的汗,青黛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却只能死死攥着,指尖抖得厉害。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发白的脸上,忽然凑近,声音压得很低:“怕了?”
青黛攥着那枚玉扳指,指节泛白,喉咙里像堵着团滚烫的棉絮。
她不敢抬头,只听见谢临的呼吸声落在头顶,带着若有似无的压迫感。
“说话。”
他忽然道。
青黛的脊背猛地绷紧。
她知道这是陷阱——但凡她漏出半个音节,之前所有的伪装都成了笑话。
她用力摇头,指尖在身侧绞成一团,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谢临低笑一声,那笑声里淬着冰,听得她后颈发麻。
他伸手,指尖挑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
男人的瞳孔很深,像寒潭,映着她惊慌失措的脸,竟显得有几分玩味:“哑巴了?
刚才看你跑的时候,脚底下可比谁都利索。”
他的指尖带着凉意,刮过她的下颌线。
青黛吓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憋着没掉下来——她记得第三家医馆的掌柜说过,哭是最没用的东西,治不好病,更留不住饭碗。
“拿着。”
谢临松开手,指了指她掌心的玉扳指,“明天这个时辰,把它洗干净送回来。
要是留了半点血渍……”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墙角那滩尚未干涸的血迹,“你就自己去乱葬岗陪他。”
青黛猛地点头,攥着玉扳指的手更紧了,冰凉的触感几乎要烙进肉里。
首到走出那间血腥味弥漫的偏殿,她才敢大口喘气,腿一软靠在廊柱上,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打湿了她的发梢,冷得像浸在冰水里。
那枚玉扳指被她用三层帕子裹着,藏在药箱最底层。
夜里她躺在床上,总觉得掌心还沾着洗不掉的血腥气,一闭眼就是谢临那双淬着寒意的眼睛。
第二日天没亮,青黛就爬起来洗玉扳指。
她用软布蘸着温水,一点点擦去上面的血渍,动作轻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琉璃。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时,玉扳指终于恢复了莹润的光泽,只是那抹冰凉,却像是渗进了玉石的骨血里。
送玉扳指去书房时,谢临正在看卷宗。
他头也没抬,只伸出手。
青黛把玉扳指放在他掌心,指尖刚要收回,却被他反手攥住。
“洗得倒干净。”
他捏着她的手指,目光落在她泛红的指尖上——那是昨夜被热水烫出的红痕,“看来是怕极了乱葬岗。”
青黛的手指蜷了蜷,想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她抬头看他,眼里的恐惧像涨潮的水,几乎要漫出来。
谢临忽然笑了,松开她的手,将玉扳指重新套回自己指节:“去把后院的毒草除了。
记住,别碰那株‘牵机引’,沾了汁液,十个时辰就会全身僵硬,像块石头。”
青黛吓得指尖一颤。
她在医书里见过“牵机引”的图样,剧毒,无解。
他竟让她去毒草堆里除草?
她站在原地没动,眼里满是犹豫。
谢临抬眼瞥她,眉峰微挑:“怎么?
想去乱葬岗?”
青黛慌忙摇头,转身就往后院跑,像身后有恶鬼追赶。
青黛的指尖刚触到那锯齿状的叶片,就觉一阵尖锐的刺痛——叶片边缘竟藏着细密的倒刺,瞬间在她手背上划开一道血口。
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来,顺着指缝往下滴。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的血液仿佛都冲到了头顶。
牵机引的毒!
十个时辰就会全身僵硬……那些话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浑身发冷。
她慌乱地想找东西按住伤口,手抖得连药箱的搭扣都解不开。
视线开始发花,膝盖一软就跌坐在毒草丛里,后背抵着冰凉的石壁,才勉强没倒下。
要死了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眼泪就汹涌地砸在手背上,混着血珠滚进泥土里。
她还没好好活过,还没找到能容身的地方,就要变成一块僵硬的石头了?
她想起被医馆赶走的日子,想起雨夜里的冷,想起谢临那双淬着寒意的眼睛……原来连装哑,都没能让她多活几天。
“抖什么?”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惯有的冷意。
青黛费力地抬头,看见谢临不知何时站在面前,手里还握着那根竹杖,正低头看着她,像在看一只濒死的虫豸。
她张了张嘴,想求他给个痛快,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眼泪糊了满脸,视线里的男人越来越模糊,只有那双眼,依旧冷得像冰。
“就这点胆子?”
谢临忽然低笑出声,那笑声里没了往日的冰碴,反倒带着点……戏谑?
青黛愣住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就见他弯腰,用竹杖拨开那株“牵机引”,露出底下的泥土。
“睁大眼睛看清楚。”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刻意的慢,“这叫‘锯齿草’,叶片边缘带刺,割破手会疼,却半分毒没有。”
青黛的瞳孔猛地收缩。
没毒?
她不敢信,颤抖着伸出另一只手,想去碰那叶片,却被谢临用竹杖拦住。
“别碰,倒刺容易嵌进肉里。”
他说着,竟蹲下身,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拧开盖子,倒出些透明的药膏,首接抹在她流血的手背上。
药膏冰冰凉凉的,瞬间压下了刺痛。
青黛呆呆地看着他低垂的眼睫,看着他指尖认真涂抹药膏的动作,脑子里一片空白。
“前几日让你看的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谢临抬眼瞪她,语气依旧不好,眼底却没了杀意,“牵机引的茎秆是紫红的,这草是青绿色,连这点都分不清,还好意思当医女?”
青黛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在骗她!
他故意说这是牵机引,故意看她吓破胆的样子!
一股又气又委屈的情绪涌上来,她猛地抽回手,眼泪掉得更凶了,却不是因为怕,是因为气。
她看着谢临,嘴唇哆嗦着,差点就破口骂出声——可话到嘴边,又被她死死咬住。
不能说,不能功亏一篑。
谢临看着她红着眼圈瞪自己的样子,像只被踩了尾巴却不敢叫唤的猫,喉间忽然涌上一股笑意。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草屑:“起来。”
青黛没动,还在生闷气。
“怎么?”
谢临挑眉,故意放缓了声音,“还想让我请你起来?
还是说,觉得没中剧毒,很失望?”
青黛被他气噎,猛地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往院外走。
走得太急,差点被石头绊倒,她踉跄了一下,攥着受伤的手,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里。
谢临站在原地,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手里还捏着那个空了的药膏瓶。
雨丝落在他脸上,带着点凉意,他却忽然低笑出声,眼底的冰碴碎了些,露出点藏得极深的温度。
这丫头,总算有点活人样了。
而青黛冲进自己的小屋,反手关上门,才敢捂着被子,无声地哭了一场。
她气谢临的捉弄,气自己的胆小,气这装哑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
可哭着哭着,嘴角却忍不住微微扬起——至少,她没死。
手背上的药膏还在散发着清凉,像那个男人指尖的温度,明明带着捉弄,却又奇异地……没那么让人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