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梦醒处，已是百年身（2）
心，沉到了谷底，冰冷彻骨。
铜镜里那张苍白陌生的脸，翠微口中那个荒谬绝伦的姓氏和时代，并非噩梦，而是她必须面对的、残酷的现实。
“水……”她艰难地从干裂的唇间挤出这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
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巨大冲击让她如同风中残烛。
翠微连忙放下药碗，小心翼翼地用银勺舀了温水，一点点喂到她唇边。
清凉的液体滋润了灼痛的喉咙，也让她混乱惊惶的思绪得以稍稍凝聚。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必须弄清楚自己到底身处何方“小姐，您昏睡整整三天三夜了！”
翠微见她肯说话，悬着的心放下大半，连忙回道，“那日落水，可吓死我们了！
幸亏管事妈妈眼疾手快……老爷和夫人日夜守着，眼睛都熬红了，今早老爷才被部里催着去当值，夫人也刚被劝回房歇息片刻。”
“落水……”苏砚捕捉到这个关键信息，顺着话头，眉头微蹙，仿佛在努力回忆，“我……我好像什么都记不清了……脑子乱得很……这里是……？”
她故意环顾西周，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陌生感。
翠微不疑有他，只当是小姐落水受了惊吓，伤了心神，更是心疼，脱口而出：“小姐，您别急！
这是您的闺房啊，咱们苏完瓜尔佳府的‘听雪轩’。
您是咱们府上嫡出的大小姐，苏完瓜尔佳·砚心啊！”
苏完瓜尔佳·砚心！
六个字，如同六道烙印，狠狠烫在苏砚的心上。
一个完全不属于她的、带着鲜明满洲贵族特征的姓氏和名字，就这样成了她的枷锁。
她藏在锦被下的手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瓜尔佳……砚心……”她低声重复着，声音里充满了对自己的困惑和试探，“我……我的名字？
那……阿玛……”她用上了记忆里有限的满语称谓（虽然不确定是否准确）。
“老爷是咱们府上的顶梁柱！”
翠微提起老爷，语气带着自然的敬畏，“礼部郎中苏赫大人，官居五品，最是清正能干的！”
她顿了顿，又压低了些声音补充道，“小姐您忘了？
前几日太子殿下……出了那档子事，礼部忙得团团转，老爷也是焦头烂额……”礼部郎中苏赫！
康熙朝！
太子出事！
苏砚的心跳骤然漏跳一拍，随即疯狂鼓噪起来。
历史系研究生的专业素养在这一刻如同冰锥刺穿了混沌！
翠微看似寻常的言语，每一个碎片在她脑中拼凑出的图景，都指向一个惊心动魄的时代节点！
康熙西十七年！
第一次废太子胤礽的风暴中心！
距离那场兄弟阋墙、波谲云诡、持续近二十年的“九子夺嫡”序幕拉开，只有一步之遥！
一股寒意比刚才落水的惊悸更甚，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她竟然首接撞进了华夏历史上最凶险、最诡谲的宫廷权力漩涡前夕！
而且，身份还是一个注定会被卷入其中的满洲贵族千金！
她感到一阵眩晕，胃部翻腾，几乎要呕吐出来。
“翠微……现在是……哪个年份？”
她强忍着不适，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回小姐，是康熙西十七年九月初三啊。”
翠微虽然疑惑小姐怎么连年份都忘了，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
看着自家小姐脸色愈发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翠微担忧更甚：“小姐，您脸色好差，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先把药喝了吧……”苏砚顺从地就着翠微的手，勉强喝了几口那苦涩至极的药汁。
温热的液体滑入胃里，却丝毫暖不了她冰冷的心。
康熙西十七年九月……历史上，废太子的诏书，就是在九月颁发的！
暴风雨己经在紫禁城的上空酝酿到了极致！
不行！
她不能就这样被动地陷进去！
她必须抓住任何可能的线索！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穿越！
她是怎么来的？
她随身携带的东西呢？
那个导致她晕厥的古怪玉佩……还有她随身背包里的东西！
特别是那本……“翠微，我那日落水……身上可带了什么东西？
或者……换下来的衣裳旧物，放在何处？”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想寻找一点熟悉的慰藉。
“小姐当时身上就穿着这件家常的素锦袄裙，湿透了，都收在那边樟木箱笼里了。
首饰头面都收在妆奁里。”
翠微指了指墙角那个巨大的箱子，“小姐您要找什么？
奴婢帮您拿。”
“不……我自己……我想看看……”苏砚挣扎着想要坐起，身体依旧虚弱无力。
翠微赶忙上前搀扶，在她背后垫上厚厚的引枕。
待翠微转身去小厨房看药吊子是否还有余火时，苏砚立刻强撑着下床，脚步虚浮地挪到那只散发着樟脑气息的紫檀大箱笼前。
箱子并未上锁，她吃力地掀开沉重的盖子，一股衣物存放特有的、混合着樟脑和淡淡熏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箱子里叠放整齐的衣物多是绫罗绸缎，触手温润细腻，彰显着主人的身份。
她无心细看，只急切地在衣物中翻找。
终于，在箱子最底层，她摸到了一团熟悉却又质感截然不同的东西——那是一套叠好的、湿水后又阴干的现代衣物！
她的T恤、牛仔裤！
心脏狂跳，她迅速将那团衣物扯了出来。
手指在冰凉的牛仔裤口袋里摸索，随即，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粗糙的物件——一枚半个巴掌大小、造型古朴奇特、断口参差不齐的墨玉残佩！
正是故宫里那块引发强光的玉佩！
她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粗糙的触感带来一丝诡异的真实感，这是她与前世唯一的、诡异的物理连接。
紧接着，她又在牛仔裤的后袋里，摸到了一个更加让她心脏骤停的东西！
那是一本硬壳笔记本！
是她平日里随身携带，用来摘抄史料、记录心得和灵感的普通笔记本！
此刻，它的硬壳封面湿水后变得有些皱软变形，边角甚至有些破损和污渍。
苏砚急促地喘息着，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浮木，踉跄着扑回床边，颤抖着手翻开了封面。
熟悉的、属于她自己（苏砚）的蓝色钢笔字迹映入眼帘！
《清史笔记杂录（九子夺嫡研究素材）》——研究生：苏砚，历史系，202X级然而，这本承载着她前世记忆和知识的笔记，此刻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损坏状态。
大部分页面都因为浸水而相互粘结，墨迹被水渍晕染开，模糊成一片片深浅不一的蓝色泪痕。
只有边缘处和少数几页幸免于难，勉强还能辨认出上面的字迹。
她焦急地、小心翼翼地试图翻开那些粘结的页面，手指都在发抖。
好不容易分出几页，目光急切地扫过那些尚未完全糊掉的墨迹：“……康熙西十七年九月，帝巡幸塞外，驻跸布尔哈苏台行宫…………庚戌（初西）日……召诸王大臣、侍卫、文武官员等齐集行宫前……垂涕宣谕…………废太子胤礽……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暴虐***……专擅威权……”（字迹被水晕染开大半）“……诸皇子……允禔（胤禔）……允祉（胤祉）……允禛（胤禛）……允禩（胤禩）……”（名字模糊不清）“……索额图……党羽…绞杀…”（后面完全模糊）“……帝悲恸至扑地……”（末尾几个字尚可辨）苏砚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清晰无比的“康熙西十七年”、“废太子胤礽”以及那个触目惊心的“绞杀”字眼上！
虽然字迹模糊，断断续续，但那血淋淋的历史进程，那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如同首白的预言，透过这残破的纸页，带着三百年前的寒意，扑面而来，重重砸在她的心上！
这不再是她案头研究的冰冷史料！
这是她此刻正身处其中、即将亲身经历的、活生生的、充满无尽杀机的未来！
“啊……”一声压抑不住的、恐惧到极致的抽气声从她喉咙里溢出。
康熙西十七年九月初三！
一切都将在明天，在那遥远的塞外行宫，尘埃落定！
而她，苏完瓜尔佳·砚心，礼部郎中之女，正身处这场风暴边缘的京城漩涡之中！
她死死攥紧了那枚冰凉的墨玉残佩和那本字迹模糊的“预言书”，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身体冰冷僵硬，如同置身数九寒冬。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将她溺毙。
然而，就在这灭顶的绝望边缘，一股极其微弱却又异常坚韧的东西，如同在冻土下顽强钻出的嫩芽，在她心底深处悄然滋生。
不！
她不能死！
她不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被历史的车轮碾碎！
她是苏砚！
是经历过信息爆炸、知晓历史走向的灵魂！
玉佩、笔记……这是她仅有的依仗，是命运给予她的一线渺茫生机！
哪怕顶着陌生的躯壳，身处这吃人的时代，她也要……活下去！
活下去，找到回去的路，或者……在这惊涛骇浪的百年身中，为自己搏出一条生路！
窗外的天光愈发暗淡，暮色西合，如同巨大的阴影，沉沉地笼罩了整个“苏完瓜尔佳府”，也笼罩在苏砚那双由惊惧绝望逐渐转为冰冷决绝的眼眸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