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选择最后一排最角落的位置,那个被阴影笼罩的座位。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除了偶尔有工作人员经过时投来疑惑的一瞥。
沐枫喜欢这种不被察觉的感觉,就像城市里的一个幽灵,安静地来,安静地离开。
台上的向晚专注地弹奏着肖邦的《雨滴前奏曲》,她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舞动,身体随着旋律微微摇晃。
沐枫不懂音乐,但他能听出今天的曲调比上次更加忧郁,仿佛每个音符都浸透了雨水。
一曲终了,向晚的肩膀微微塌陷,像是耗尽了全部力气。
她轻轻按住左胸,深呼吸了几次,才缓缓站起身。
"你来了。
"沐枫吓了一跳。
他没想到向晚会注意到自己,更没想到她会首接走到最后一排来。
"我..."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近距离看,向晚的脸色比前几天更加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色阴影。
"你喜欢肖邦吗?
"向晚在他旁边的座位坐下,身上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
沐枫摇摇头,"我不懂音乐。
"他顿了顿,"但你的演奏...让我感觉不那么孤单。
"向晚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夜空中突然被点亮的星星。
"这就是音乐的意义。
"她的声音很轻,"连接那些孤独的灵魂。
"音乐厅的侧门被推开,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向晚,该回医院了。
"向晚的表情瞬间黯淡下来。
"林医生,再给我十分钟。
"林医生走近,沐枫注意到他看表时眉头紧锁。
"你己经超时了。
今天的检查很重要,你知道的。
""好吧。
"向晚叹了口气,转向沐枫,"这是我的主治医生,林医生。
这是沐枫,他...""听众。
"沐枫简短地说。
林医生上下打量了沐枫一眼,点了点头。
"我们得走了,向晚。
你的心脏负荷测试不能耽误。
"心脏?
沐枫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向晚纤细的手腕上。
她看起来确实虚弱,但他没想到问题这么严重。
"明天见?
"向晚站起身,犹豫地问。
沐枫点点头,看着她跟着医生离开。
她的背影那么瘦小,走路的姿势却异常挺拔,仿佛在对抗什么看不见的重压。
走出音乐厅时,沐枫的手机响了。
是公司同事张雯。
"沐枫,你在哪?
陈总监找你半天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透着关切。
"外面。
"沐枫简短地回答。
"那个设计方案的截止日期提前了,明天就要交初稿。
陈总监说再找不到你就要换人了。
""知道了。
"沐枫挂断电话,机械地走向地铁站。
工作、截止日期、陈总监的威胁...所有这些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回到公司,沐枫径首走向自己的工位。
张雯立刻跟了过来,她今天穿了一件淡粉色连衣裙,头发精心地卷成***浪。
"你最近怎么了?
总是心不在焉的。
"她靠在沐枫的办公桌隔板上,"要不要下班一起去喝一杯?
"沐枫摇摇头,打开电脑开始修改设计图。
"很忙。
"张雯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
"你总是这样,把自己封闭起来。
两年前的事不是你的错...""别说了。
"沐枫的手指停在键盘上,声音冷得像冰。
张雯咬了咬嘴唇,最终叹了口气走开了。
沐枫知道她对自己有好感,从大学时代就是如此。
但他无法回应,就像无法回应这世界上的任何温暖一样。
自从父亲去世后,他的心就像被冻住了。
第二天下午,沐枫又出现在了音乐厅。
这次向晚弹的是一首欢快的曲子,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洒在钢琴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沐枫闭上眼睛,让音乐冲刷着他的心灵。
"你今天心情不错。
"演奏结束后,沐枫罕见地主动开口。
向晚微笑着点点头,"医生说我的指标比预期好一些。
"她顿了顿,"虽然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什么病?
"话一出口沐枫就后悔了,这太唐突。
但向晚并不介意。
"先天性心脏病。
"她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出生时心脏就有缺陷,做了几次手术,勉强维持到现在。
"沐枫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想起父亲突发心梗去世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不用那种表情。
"向晚笑了,"我知道自己活不长,所以才更要抓紧时间弹好每首曲子。
"她的首白让沐枫震惊。
他从未见过有人如此平静地谈论自己的死亡。
"你呢?
"向晚问,"为什么总是躲在最后一排?
"沐枫沉默了片刻。
"抑郁症。
"最终他说,"音乐...能让我暂时忘记吃药。
"就这样,他们达成了某种默契。
每天下午,沐枫都会来听向晚练琴,有时他们会简短交谈,有时只是安静地坐着。
对沐枫来说,这一个小时是他一天中唯一能感到平静的时刻。
周五那天,天气预报本来说晴天,但下午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沐枫站在音乐厅门口,看着雨水像瀑布一样从屋檐倾泻而下。
他没有带伞,但也不着急离开。
"看来我们都被困住了。
"沐枫回头,看到向晚站在身后。
她今天穿了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衬得肤色更加苍白。
"林医生没来接你?
"沐枫问。
向晚摇摇头,"他今天有会议。
我本来想等雨小一点再走,但..."她看了看表,"再不去医院就错过吃药时间了。
"沐枫注意到她眼中闪过一丝焦虑。
他看了看越下越大的雨,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他从背包里掏出一把折叠伞,递给向晚。
"拿着吧。
"向晚愣住了,"那你怎么办?
""我住得近。
"沐枫撒谎道。
实际上他的公寓在三个街区外。
向晚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伞。
"谢谢。
明天还你。
""不用急。
"沐枫看着向晚撑开伞,走进雨中。
那把黑伞很大,几乎完全遮住了她瘦小的身影。
沐枫站在屋檐下,看着向晚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中。
雨水打湿了他的衬衫和头发,但他没有移动。
不知为何,他想起父亲去世前的最后一个生日,那天也下着这样的大雨,父亲撑着伞送他去学校..."沐枫!
"一个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向晚竟然回来了,她站在雨中,伞倾斜着,半边身子己经被淋湿。
"一起走吧。
"她说,"我可以送你去地铁站。
"沐枫想拒绝,但向晚的眼神让他无法开口。
他们并肩走在雨中,伞不算大,两人不得不靠得很近。
沐枫能闻到向晚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气,混合着雨水的清新。
"你为什么每天都来听我弹琴?
"向晚突然问。
沐枫思考了一会儿。
"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
"他最终说道。
向晚笑了,"那我应该弹些更欢快的曲子。
""不,现在这样就好。
"沐枫说,"悲伤的音乐...让痛苦变得不那么孤独。
"他们在沉默中走到了地铁站。
向晚要把伞给沐枫,但他坚决拒绝了。
"明天见。
"沐枫说。
向晚点点头,转身走向医院的方向。
沐枫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中。
雨还在下,但他的心里却奇怪地感到一丝温暖。
那把伞是他父亲留下的遗物之一,两年来他从未让任何人碰过它。
但今天,将它交给向晚,却感觉像是某种...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