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雨墨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第一千次整理着裙摆上那条并不存在的褶皱。
香槟色的真丝长裙，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领口的设计恰到好处，既不会过于暴露，又隐约勾勒出优美的锁骨线条。这是楚暮亦上个月从巴黎带回来的，某个她之前从未听说过、但显然价格不菲的设计师品牌。
他总是这样，精准地“塑造”着她的穿着打扮。
“会不会太正式了？”她对着镜子，小声嘀咕了一句，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拨弄耳边的碎发，又硬生生忍住。不行，发型师花了两个小时才打理出这种“看似随意”的慵懒卷发，弄乱了可不行。
今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第二个。
老天，时间过得真快，又真慢。她深吸一口气，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雪松香薰和厨房里慢炖牛肉的混合气味。后者让她觉得真实，而前者，总让她觉得像在扮演某个角色。
墙上的欧式挂钟指向七点整。他应该快到了。
洛雨墨最后检查了一遍餐厅。水晶杯擦得锃亮，反射着头顶低垂吊灯温暖的光晕。银质刀叉摆放得分毫不差，仿佛用尺子量过。餐桌中央是她下午特意去取的新鲜白玫瑰，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水珠，白玫瑰。楚暮亦说过，最优雅。
她几乎能想象出他进门时的样子。脱下剪裁完美的西装外套，递给候在一旁的佣人张妈，然后目光会先扫过客厅，最终落在她身上，微微颔首，说一句：“不错。”
就这两个字，能让她揣摩半天。是裙子不错？发型不错？还是她今天整体“表现”不错？
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轻响。
洛雨墨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随即又加速跳动起来。她迅速调整面部表情，让嘴角扬起一个练习过很多次的、温婉又不会太过殷切的笑容，转身迎了上去。
门开了，楚暮亦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一丝室外的微凉气息。他果然如她所料，先是将西装递给张妈，然后视线越过玄关的隔断，精准地捕捉到她。
他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的衬衫，没打领带，领口解开一颗扣子，显得稍微随意了些。但那双眼睛，依旧深邃得像夜海，让人看不透底。
“回来了？”洛雨墨走上前，声音放得轻柔。
“嗯。”楚暮亦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点了点头，“裙子很衬你。”
看吧，又是这种精准的、不带太多感情色彩的夸奖。洛雨墨心里那点小小的雀跃，像被针扎了一下，微微泄气，但面上依旧维持着笑容。
他走近几步，似乎想习惯性地给她一个拥抱，但最终只是抬手，极其自然地帮她将一缕其实并没有乱的头发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微麻的触感。
洛雨墨的心跳又不争气地乱了一拍。
“准备了晚餐？”他闻到味道，视线转向餐厅。
“嗯，试着做了你上次提过的红酒炖牛肉，不知道成不成功。”她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女孩汇报成绩。
楚暮亦走到餐桌旁，目光扫过那些精致的布置，最后落在白玫瑰上。“花很新鲜。”他评论道，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包装精美的深蓝色丝绒盒子，递给她，“纪念日快乐。”
动作流畅，语气平稳，像完成某个既定程序。
洛雨墨接过盒子，心脏却被一种混合着期待和莫名酸涩的情绪填满。他总是这样，礼物从不缺席，但也从不问她真正想要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条钻石项链，设计极其简洁，中间的主钻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耀眼的光芒。很贵，很美，也很楚暮亦，就像他这个人，完美，却隔着一段无法靠近的距离。
“谢谢，很漂亮。”她抬起头，努力让眼睛里的惊喜看起来更真诚些。
“你喜欢就好。”他淡淡道，走到她身后，“我帮你戴上。”
微凉的金属触碰到颈后的皮肤，洛雨墨轻轻颤了一下。他的手指偶尔划过她的肌肤，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熟练。项链扣好，钻石垂在她锁骨之间，沉甸甸的。
“很好看。”他端详了一下，给出结论。
晚餐在一种近乎完美的安静中进行。背景流淌着低回的古典乐，是洛雨墨提前选好的钢琴曲。楚暮亦吃饭时话不多，举止优雅得像教科书。
洛雨墨搜肠刮肚地想找点话题。
“今天…公司忙吗？”
“老样子。”
“我下午去取了定做的蛋糕，是你喜欢的黑森林口味。”
“嗯，费心了。”
对话像掉进棉花里，激不起半点回响。她有些气馁，低头默默切着盘子里的牛肉。
突然，楚暮亦放下刀叉，看向她：“你最近…还在练那首《月光》吗？”
洛雨墨心里咯噔一下，《月光》，德彪西的那首。并不是她喜欢的风格，她觉得太过朦胧和忧伤。但几个月前，楚暮亦偶然听到她在琴房练习别的曲子，沉默了片刻后，建议她可以试试《月光》，说这首曲子“很有韵味”。
她当然知道，这“韵味”属于谁。秦伊冉。那个像月光一样，笼罩着楚暮亦过去，也笼罩着她现在生活的名字。一个她从未见过，却无比熟悉的女人。熟悉她的喜好，她的习惯，她的一切，因为楚暮亦总是在不经意间，帮她塑造成那个样子。
“在练。”洛雨墨抬起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第三乐章还有点生疏。”
楚暮亦点了点头，眼神似乎柔和了那么一瞬，几乎难以察觉。“不急。这首曲子，需要慢慢体会。”他顿了顿，补充道，“你弹琴时，专注的神态…很好。”
洛雨墨握着刀叉的手指微微收紧。又是这样。他夸她，永远像是透过她在夸赞另一个影子。
她挤出一个笑容：“我会继续努力的。”
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抗议：努力什么？努力更像她吗？
晚餐在略显沉闷的气氛中结束。洛雨墨起身想去厨房看看蛋糕，楚暮亦却叫住了她。
“雨墨。”
她回头。
他靠在椅背上，餐厅暖黄的光线在他深邃的眉眼间投下淡淡的阴影。他看着她，目光似乎比刚才专注了一些，流连在她新剪的、为了搭配裙子而特意打理过的刘海和耳畔的卷发上。
“下次…”他沉吟了一下，像是在斟酌词句，“头发还是别剪了，你长头发更好看。”
轰的一声，洛雨墨感觉像是有一盆温水从头顶浇下，不烫，却足以让她瞬间僵住。
长头发。秦伊冉是长发，及腰的长卷发，像海藻一样。照片里，她笑得明媚张扬，长发在风中飞舞。
而洛雨墨，原本是及肩的发，是为了“配合气质”，才在发型师的建议下接了长发，又定期打理成这种慵懒的卷度。前几天她觉得发尾有些分叉，才忍不住剪掉了一点点，修了个刘海想换换心情。
就这一点点改变，还是被他注意到了。并且，不被允许。
那股一直被她压在心底的、细微的酸涩和无力感，此刻像藤蔓一样疯狂滋生，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有点喘不过气。
“…好。”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回答。除了这个字，她还能说什么呢？
楚暮亦似乎满意了，起身走向书房：“我还有点文件要处理，蛋糕晚点再吃。”
洛雨墨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后。颈间的钻石项链冰凉地贴着皮肤，那冰冷的触感，此刻无比清晰。
她抬手，轻轻抚摸那颗璀璨的石头，指尖传来的只有坚硬的冷。
窗外，城市的霓虹渐次亮起，远处似乎有人在放烟花，小小的光点在夜空中炸开，转瞬即逝。
很美，就像她精心准备的这场纪念日烟火。
只是，这烟火，究竟是为谁而燃？
她不知道。她只是突然觉得，脖子上的项链，重得快要让她抬不起头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