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渊与1988寒风如钝刀般刮过林越粗糙的脸。他立在天台边缘,目光垂落,
底下是蝼蚁般缓慢爬行的车流。四十年人生,
像一盘落子皆错的残局——除了一堆催债短信、一张肝癌晚期的判决书,
就只剩一颗早已凉透的心。王欣悦?不,是前妻。一个月前,她跟着一个做建材的男人走了,
连背影都没留下。“真荒唐……”他低哑自语,嘴角扯出一抹干涩的弧度。他不是没风光过。
九十年代末捣腾服装,千禧年初杀进房产,也曾鲜衣怒马,被时代捧上云端。可一步错,
步步错。钱散尽,家拆光,命也快燃到尽头。就在这时,手机猝然响起。屏幕上跳动的名字,
让他心头一抽——王欣悦。已成陌路的人,怎么会打来?他停顿片刻,按下接听。
“林越……”那端的声音带着哽咽,“对不起……是我错了。那个人……他不是东西,
把钱全卷跑了,还……”林越只觉得胸口灌进一股穿堂风,冷得发麻。他甚至想笑,
笑这命运拙劣的编排。“哦。”他回得极淡。“我能……见你一面吗?最后一次……求你了。
”“没空。”他语气静得像结了冰,“赶着去投胎。”话音未落,他掐断电话,关机,
扬手将手机抛向楼下。那点银光在空中划出短暂的弧,随即被城市的深渊吞没。他闭上眼,
身体前倾——“砰!”后脑猛地一痛,眼前骤然漆黑。“哪个孙子……”意识彻底沉没前,
他喃喃咒骂。眼皮沉得像挂了铅,酸胀从眉心辐射到两侧太阳穴。耳边嗡嗡作响,
人声、广播声、老式吊扇缓慢的“吱呀”声交织,像一盘磨损的旧磁带。林越猛地睁眼。
泛黄的天花板,墙角晕开几片霉迹;床头柜上,
牡丹花搪瓷盆格外扎眼;墙上贴着周润发的海报,
边角已经卷起;空气里浮着淡淡的皂角气味——干净,熟悉,却又陌生得让人心慌。
这不是医院,也不是地狱。这是……家?他僵硬地转动脖颈,视线落在一台老缝纫机上,
上面还铺着裁剪到一半的确良布料。紧接着,一双清亮的眼睛撞进他视野。王欣悦!
不是后来那个被生活磨砺得眼神灰暗的女人,
而是扎着马尾、穿着素色碎花裙、系着沾了油点围裙的新婚妻子。她脸颊透出健康的红润,
眼里漾着纯粹的担忧。“做噩梦了?”她走近,手里的锅铲碰着铁锅边,“看你这一头汗。
快起来吃早饭,不是说好今天去我爸妈家吗?”林越大脑一片空白,心跳几乎漏停。
他抬手摸脸——皮肤紧实,没有病气,没有浮肿,没有酒精侵蚀的痕迹。
他猛地转向墙上的挂历——鲜红的数字灼痛他的眼睛:1988年6月18日他在哪?!
他重生了?回到了三十年前?回到他们刚结婚、挤在这二十平米筒子楼的那个夏天?
“发什么愣呀?”王欣悦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意浅浅,“再不吃,粥可真要凉透了。
”林越怔怔接过她递来的搪瓷碗,温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真实得让他鼻尖发酸。
目光缓缓移到枕边那份卷了边的《经济日报》——头版正热议“物价闯关”、“搞活经济”,
角落里一则不起眼的小消息写着:“国库券转让试点将在沪宁等地启动”。1988年!
这个年份像一记重锤,敲开了他记忆的保险箱。这是风起云涌的一年!物价改革的风暴将至,
国库券黑市暗流涌动,深圳“老五股”即将破土,
上海飞乐音响将要鸣响中国股市第一声……无数日后造就财富传奇的密码,
此刻正像沙金一样散落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前世的溃败、破产、背叛、濒死,
如冰锥刺穿神经。而此刻,他知晓未来三十年的每一次潮汐,掌握每一个命运转折点的密钥!
狂喜如浪涌过,随后是更沉更复杂的涩意。
他望着王欣悦在狭小厨房与房间之间轻盈穿梭的背影。这个女人,
曾在他跌入谷底时转身离去,又在他生命终点悔恨哭泣。爱怨嗔痴,
此刻都搅成一股难言的滋味,在胸腔里翻滚。“欣悦……”他喉咙发紧,声音轻得像叹息。
“嗯?”她回过头,晨曦透过窗格,在她侧脸投下温柔的光晕。
“今天……先不去你爸妈那儿了。”林越深吸一口气,眼底有什么东西重新凝聚起来,
锐利如新磨的刀锋,“我带你去个地方。”“去哪儿?”“南京路。”他攥紧拳,
指甲掐进掌心,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去买那条你来回看了三遍都没舍得试的真丝裙子。
”王欣悦愣住了,随即失笑:“你昏头啦?那条裙子一百多块呢!
够我们吃三个月青菜豆腐了!再说,你哪儿来的钱?”林越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她。钱?
此刻他心中最不缺的,就是弄钱的法子。现在最要紧的,是掘出重生的第一桶金,
砸碎这困局,扭转命盘。而这第一步——他拿起那份《经济日报》,
目光精准地钉在那则短讯上:“国库券转让试点正式开启”他的嘴角,
缓缓勾起一抹近乎凌厉的弧度。风,已经起了。这一次,他绝不会再错过。
2 第一桶金王欣悦终究还是被林越牵出了家门。她脚步迟疑地跟着他走向街角的公交站,
晨风撩起她额前细碎的刘海。她悄悄侧目看向身边的男人——背脊挺得笔直,下颌线条收紧,
眼里跳动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光,不是年少时的轻狂,而是沉淀过的、铁一般的笃定。
“林越,你到底要做什么?”她声音轻得快要散在风里,“那条裙子……我们真的买不起。
”林越转过脸,朝她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些许疲惫,却格外温和,
像冬日里破云而出的第一缕阳光。“别担心,”他的声音很稳,“不去百货公司。
带你去见个人,然后——我们去赚钱。”“赚钱?”王欣悦心头一跳。
公交车在颠簸的路上摇晃前行,窗外是八十年代特有的街景:涌动的人潮穿着灰蓝制服,
自行车***响成一片,墙上斑驳的标语依稀可辨。这一切对林越而言,既熟悉又陌生。
他的思绪早已越过眼前的景象,飞向那些即将掀起变革的城市。他清楚地记得,
国库券试点已在上海、武汉等城市悄然启动。而在他们这座小城,
家家户户抽屉里都躺着被视作“废纸”的国库券——不能流通,利息微薄,人人弃之不及。
但黑市的贴现率却高达15%以上,与官方利率之间,裂开了一道诱人的缝隙。他的目的地,
不是南京路,而是南京路尽头那座烟尘弥漫的工人文化宫。舞厅里烟雾缭绕,灯光昏黄。
邓丽君缠绵的歌声从一台旧双卡录音机里缓缓流淌,舞池里旋转着各色身影。
林越让王欣悦在门口等候,自己径直穿过人群,走向那个穿着花衬衫、正在跳探戈的胖男人。
“刘哥。”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音乐。刘胖子停下舞步,眯着眼打量这个年轻人。
一张清秀的脸,眼神却稳得让人心惊。“哟,林家小子?也来学跳舞?”他扯着嗓子调侃,
引来身旁几个跟班的哄笑。林越面不改色:“借我三千块,七天后还你四千。
”笑声戛然而止。刘胖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上下扫视着他:“三千?你拿什么抵押?
把你家那台缝纫机扛来?”林越二话不说,抬手解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
“啪”地按进对方汗湿的掌心。“这表值一百多,算定金。七天后我还你四千,赎回它。
要是还不上——表归你,外加三千欠条,按手印。”空气瞬间凝固。王欣悦站在门口,
指尖发凉。她认得那块表——那是林越母亲临终前亲手给他戴上的,
他平日珍视得连磕碰都舍不得。刘胖子捏着手表掂了掂,又死死盯住林越的眼睛。
那双眼睛清澈、冷静,没有半分虚浮。他在江湖混了这么多年,靠的就是这份眼力。这小子,
不像在赌命,倒像握着什么底牌。“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用?”他压低声音。“收国库券。
”林越言简意赅,“你有路子,帮我放话出去,按面值七五折收,有多少要多少。赚的差价,
分你一成。”刘胖子瞳孔猛地一缩。国库券?那玩意儿现在谁看得上?银行都不乐意收,
老百姓拿来糊墙都嫌厚。七五折收购?简直是疯了!可那一成提成……他脑子里飞快盘算着。
要是真能做成,哪怕只赚百分之十……他的呼吸不由粗重了几分。“妈的,真是个不要命的。
”他啐了一口,随手把表塞进裤兜,“行!老子就陪你疯这一回。钱,下午给你。话,
我帮你传出去。”接下来的几天,林越像上了发条的钟表,精准而不知疲倦。
通过刘胖子的关系网,他用借来的钱和全部家底,以七折到八折的价格,
疯狂收购着散落在民间的国库券。一张张印着国徽的纸质凭证,被他仔细地包进旧报纸,
层层叠叠地塞满一只磨损的帆布包。王欣悦看着他早出晚归,带回一沓沓“废纸”,
心始终悬在半空。她几次欲言又止,都被林越那双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眼睛挡了回来。
直到某个深夜,煤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林越坐在床边清点着国库券。他突然抬头,
对她说:“欣悦,记住——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时代要变了。”第六天清晨,
两张硬座火车票落在她手中。绿皮车厢里拥挤不堪,泡面味、汗味和劣质烟草味混杂在一起。
王欣悦紧紧抱着那只帆布包,仿佛抱着全家人的身家性命,一夜未眠。林越靠着车窗,
目光掠过窗外飞速后退的田野和村庄。他的心,
早已飞到了那座即将掀起风浪的城市——上海。第七天黎明,西康路101号。
中国第一个证券交易柜台,静安证券营业部。这里没有高楼大厦,只有几间平房改建的窗口,
黑板上用粉笔写着寥寥几种股票价格。但人头攒动,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空气中浮动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躁动——那是对财富的渴望,是对未知的试探。
林越对股票视若无睹。他径直走向国库券兑付窗口,将那一厚摞凭证递了进去。
工作人员明显愣了一下。翻查规定确认无误后,点了点头:“按面值兑付,加上应计利息。
”几分钟后,一沓沓崭新的“大团结”堆在柜台上,红艳艳的像一团火。
扣除所有成本、还清刘胖子的本金利息并支付分成后,林越净赚近八千元。
在这个普通工人月薪不足百元的年代,这笔钱足以让人目瞪口呆。
王欣悦怔怔地望着那堆钞票,手指微微发抖。她从未见过这么多钱。她抬头看向林越,
想象中的狂喜并没有出现,他脸上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仿佛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走。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他们再次走上淮海路,走进那家曾经遥不可及的百货公司。橱窗里,
那条孔雀蓝的真丝连衣裙依然静静地挂着,在灯光下泛着流水般的光泽,像一泓静谧的湖水。
林越走到柜台前,语气坚定:“同志,开票。”188元。他数出十九张十元钞票,
接过找零的两块钱和包装精美的纸袋,转身塞进王欣悦怀里。她抱着裙子,
像抱着一个不敢置信的梦。眼眶发热,不是因为物质的满足,而是在这一刻,
她真切地感受到:这个男人,真的有能力为她劈开命运的荆棘。
“林越……这……”她声音哽咽。“我说过,要给你买。”他笑了笑,
抬手轻轻擦过她的眼角,“这只是个开始。”当晚,弄堂里的小屋亮着温暖的灯光。
王欣悦在昏黄的灯下换上新裙子。合身的剪裁勾勒出她优雅的线条,
真丝面料温柔地贴着皮肤,衬得她像月下的天鹅,光彩照人。邻居们闻声而来,
挤满了狭小的房间。夏普777录音机里流淌出《甜蜜蜜》的旋律,缠绵动人。
林越牵着她的手,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缓缓旋转。灯光下,王欣悦双颊绯红,眼神迷离。
她仰头望着丈夫,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他的模样——不再是那个空谈理想的青年,
而是一个能扭转乾坤的男人。林越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声音轻如微风,
却重若千钧:“欣悦,钱回来了,好日子也会回来。明天,我去证券营业部看看,
找新的机会。”她用力点头,眼里满是信任。没有人知道,此刻的林越,内心同样波涛汹涌。
这第一桶金,不只是财富的积累,更是对重生之路的验证。
历史的车轮正沿着他预知的方向缓缓前行。属于他的商业版图,已经悄然垒下了第一块基石。
而身边这个曾经失去的女人,这一次,他发誓绝不会再放手。
3 静安之门与隐忧上海的清晨裹在薄雾里,煤炉的烟火气和早点摊的油香在巷弄间飘荡。
天光未亮,弄堂口已挤满了提篮买菜的居民。林越和王欣悦在一家廉价招待所醒来,
身下的木板床吱呀作响。那只装着八千元现金的帆布包,
被王欣悦整夜紧抱在怀中——像护着一个初生的婴儿,又像揣着一团灼手的火。
“今天再去趟西康路101号。”林越坐在床沿,捧着搪瓷缸喝豆浆,
语气平淡得像在说要去菜场买根葱。“还去?”王欣悦撑起身子,睡意未消,
“钱不是已经赚到了吗?我们……不该回家了吗?”她以为这笔“巨款”足以让丈夫满足,
回老家开个小店,安安稳稳过日子。林越摇头,目光如淬火的钢:“那只是浪尖上的一滴水。
真正的潮头,还没来。”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坚定,“静安证券营业部,是风口,是源头。
我们必须站进去。”再踏进西康路101号,心境已截然不同。
昨日他们还像是误入宝山的乡下人,
却以参与者的目光审视着这里——斑驳的墙面、嘎吱转动的旧风扇、被粉笔反复涂改的黑板,
还有那股混杂着汗味、烟味与期待的躁动气息:这是中国股市最原始的脉搏,
粗粝却充满生机。他没有挤在围观股价的人群里,
而是径直走向角落那间挂着“经理室”木牌的房间。王欣悦紧跟在后,指尖冰凉,
掌心渗出细汗。敲门声响,一个戴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抬起头,眉头微蹙:“有事?
”“经理您好,我叫林越,复旦经济系毕业。”林越微笑,从容递上一支刚买的“牡丹”烟。
这是他昨夜反复推演后的一步险棋——用虚构的身份,换取一张入场券。他深知,
在这个混沌初开的市场里,“高学历”的光环,有时比真金白银更易叩开门扉。经理一怔,
接过烟,神色稍缓:“复旦的?怎么想到来这儿?”“我一直关注国内金融改革,
对证券市场特别有兴趣。”林越语气谦逊却从容,
顺势谈起“托宾Q理论”、“资产现值模型”,术语精准,逻辑清晰。
这些超前于时代的概念,像暗夜里划过的火柴,瞬间点亮了对方眼中的疑虑。沉默片刻,
经理点点头:“我们确实缺人,尤其是懂理论的年轻人。编制紧张,但可以先做临时业务员,
处理单据、熟悉流程,你看怎么样?”“太好了,谢谢您!”林越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惊喜。
这正是他想要的——一张通行证,一个能潜伏在信息网络中的节点。接下来的日子,
林越白天泡在营业部,手脚麻利地整理委托单、录入交易数据,见谁都带笑,
谁递杯茶都道谢。但他真正的目的,是倾听、观察、记忆。每一句闲聊、每一个内部风声,
都被他悄悄归档,与前世的记忆碎片相互印证。王欣悦则独自漫步在南京路与淮海路之间,
看橱窗里的手表,听百货大楼飘出的邓丽君歌声。那条用国库券赚来的钱买的真丝裙子,
始终压在行李箱底——她不敢穿,也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财富来得太快,
丈夫的变化更让她恍惚。那个曾经散漫、爱说大话的林越,
正被一个眼神锐利、言谈缜密的陌生人取代。她欣喜,却又不自主地心慌,
像站在一栋飞速拔高的大楼里,不知脚下的地基是否坚实。这天午后,阳光斜照进营业厅,
尘埃在光柱中缓缓舞动。林越正低头核对一份大宗委托单,忽然一道身影停在他桌前。
“你就是那个复旦毕业的林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压迫感。林越抬头,
心头一震——中山装,金丝眼镜,气质内敛却不容忽视。这张脸,
他在前世研读证券史时见过多次:万国证券掌门人管金生的亲信秘书之一,姓李。“是我,
请问您是?”“我姓李。”男人微微颔首,“听说你对‘飞乐音响’有些独到见解?
”林越立即明白,机会来了。他放下笔,压低声音:“飞乐是全国首批股份制试点,
它的意义不只是股票本身,更是制度破冰的信号。”他引述行业数据、政策动向,
甚至预判未来流通股扩容的可能,句句切中要害。李先生眼神微动,若有所思。片刻后,
他轻声道:“出去走走?”两人踱至营业部后巷,梧桐树影斑驳摇曳。
林越“不经意”间透露出对国库券跨市套利的深刻理解,
又“大胆推测”国家将推动更多企业发行股票认购证——每一句,都像是从未来寄来的预言。
临别时,李先生递来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姓名和呼机号码。“林同志见识不凡。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林越一眼,“日后若有合作,未必无期。”林越目送他离去,
心中波澜暗涌。他知道,自己不仅走进了静安营业部的大门,
更悄然叩开了通往资本市场核心圈层的第一道门。当晚,梅龙镇酒家的包厢里竹叶青飘香。
一场看似随意的饭局,
换来了关于“豫园商城”股票认购证即将发行的绝密消息——那将是下一个财富爆发的起点。
林越带着几分醉意回到招待所。推开门,见王欣悦仍在灯下缝补他一件衬衫的领口。
煤油灯昏黄的光晕映在她低垂的眼睫上,针线穿梭的声音细碎绵长,像一首唱不完的老歌。
“欣悦,”他坐下,声音因激动而微颤,“我们要发了,真正的大财!下一个机会,
比国库券强十倍!”她停下针线,抬眼看他:“可你说你是复旦毕业的……是真的吗?
”屋内骤然安静。林越的酒意醒了一半。他望着她清澈的眼睛,知道瞒不过去。沉默数秒,
他说:“学历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什么,能带你去哪儿。”“可那是骗人!
”她的声音轻,却带着颤音,“我怕……你跑得太快,万一踩空,就全完了。
我们现在有八千块,够回家做点小生意,平平安安的,不好吗?”“安稳?”林越苦笑,
眼前闪过前世天台上的冷风、栏杆外冰冷的城市灯火,“这个时代,没有人能真正安稳。
不往前冲,就会被碾过去。”他握住她的手,察觉她指尖冰凉,“再信我一次,我不会错。
”她凝视着他眼中燃烧的火焰——那是一种近乎固执的笃定,不容置疑。终于,她低下头,
继续穿针引线,只轻轻“嗯”了一声。可这一声应答背后,一根细小的刺,已悄然扎进心底。
林越看着她灯下专注的侧影,柔和的光线勾勒出她年轻的轮廓。这一刻的她,既熟悉又陌生,
像记忆里那个渐行渐远的妻子,又像是命运重新赐予他的救赎。
他忽然感到肩头沉甸甸的重量——不仅是未来的财富帝国,
更是眼前这个女人的信任与整个人生。他知道,征途才刚刚开始。而通往顶峰的路径上,
除了资本的暗涌,还有人心的沟壑,正悄然蔓延。4 风起豫园上海的夏天闷得像一口蒸锅。
空气湿热黏腻,连呼吸都带着重量。然而比起这天气,
静安营业部内的气氛更加灼人——那是一种暗流汹涌、人心躁动的热。林越来了不过数月,
却已如一颗新星骤然升起。"复旦毕业"的光环为他镀金,而那份超乎常人的"悟性",
更让同事们暗自咋舌。他谈政策条理分明,论股势一针见血,
几次对"老八股"的预判竟分毫不差。连一向沉稳的老张经理,也开始在关键决策前,
不动声色地听听他的看法。就在众人还在揣测这位年轻人的深浅时,
李秘书悄然递来一个消息。那是在公司楼下便利店的"偶遇"。冷气机嗡嗡作响,
李秘书从货架后探出身,压低嗓音:"豫园商场要改制了,准备发股票。
下个月开始内部预约认购证,量很少。"他顿了顿,报出一个低得惊人的价格,"名额紧,
动作要快。"林越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随即狂跳起来。前世的记忆如电流击穿全身。
他太清楚这张薄纸背后藏着什么——豫园商城的股票,将在未来几年一飞冲天,
成为中国股市第一个突破万元大关的"神股"。这是时代的厚赠,是命运仅此一次的窗口。
但问题是——钱。上次国库券套利赚的八千元,
早已被生活蚕食过半:一条真丝裙、几场必要的应酬、在上海立足的开销……剩下的,
远远不够撬动这场盛宴。当晚,灯光昏黄。王欣悦正用软布轻轻擦拭她珍爱的那条裙子,
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婴儿的肌肤。林越站在窗边,望着远处模糊的霓虹,
声音低沉却坚定:"欣悦,我们得回去一趟。""回去?"她抬起头,眼中满是不解,
"钱不是带够了吗?""不够。"他转过身,目光灼灼,"这次的机会,不只是赚钱,
是翻身。是我们在上海扎根的钥匙。"王欣悦的手停住了。心底泛起微澜。
安稳的日子才刚尝到滋味,他又要把她推向未知的浪尖。那八千块在她眼里已是天文数字,
可在他口中,竟只是起点。回到小城,熟悉的弄堂依旧,青砖斑驳,炊烟袅袅。
可人情早已变了味道。邻居们的目光里多了打量与艳羡,
"林越在上海发财了"的传言早已在街坊间传开。刘胖子第一个找上门。
曾经那个颐指气使的"刘哥",如今满脸堆笑,搓着手说:"越哥,今儿我请客,
新开的歌舞厅,带你去见识见识!"林越婉拒了。他没时间应酬,也没心思享乐。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搞钱。他把目光投向本地刚刚萌芽的城市信用社。
凭借在营业部积累的专业术语和"复旦高材生"的光环,他找到信用社主任,
侃侃而谈资金拆借、资产周转,言语间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还"不经意"透露,
有一笔来自上海的大额存款即将到期,若能合作,可作担保存入。一番游说,
加上刘胖子私下疏通,奇迹发生了——一万五千元贷款顺利到账。这笔钱,
在1980年代末,无异于天文数字。利息高昂,压力如山。当王欣悦得知消息时,
脸色瞬间惨白。"林越!你疯了吗?一万五……要是亏了,我们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不会亏。"他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眼神如刀锋般锐利,"豫园的股票,
会比黄金还值钱。这点债,将来不过是零头。"他看着妻子颤抖的嘴唇,放缓声音:"欣悦,
我们已经上了快车道,停不下来。停下来,就会被时代甩进尘埃。"她怔在那里,
终究没再说话。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被丈夫远远甩在身后,只能望着他的背影奔跑,
却不知道终点在哪里。资金到位,林越再度奔赴上海。这一次,他的步伐更稳,眼神更冷,
心中却燃着一团火。通过李秘书的关系,他顺利拿到内部认购资格。
当那张印着"豫园商场股票认购证"字样的纸片落入掌心时,
他几乎感到一股沉甸甸的重量——这不是凭证,是通往未来的通行证,
是一张穿越时空的船票。认购、缴款、登记……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却又坚决果断。
他将所有资金尽数投入,换来厚厚一叠股权凭证,藏进贴身的公文包里,
仿佛抱着初生的婴孩。接下来的日子,是煎熬的守望。股市初生,波动剧烈,情绪主导一切。
豫园股价起初平稳,随后小幅震荡,每一次下跌都像针扎进王欣悦的心。
她几乎每天打电话到招待所,声音颤抖:"林越,隔壁张阿姨说,股票都是骗人的,
最后都会归零!""今天又跌了两分……要不要先卖一点?好还点贷款……""你说的没错,
可我心里慌啊……"电话那头,林越一次次强压内心的波澜,用最坚定的语气回应:"拿住!
这是正常调整,别怕。等风来,就起飞。"他的镇定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哪怕这份依靠本身也让她战栗。直到那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广播里传出政策利好,
市场情绪瞬间点燃。豫园股价如同挣脱缰绳的烈马,开始疯狂上扬——一天涨5%、8%,
第三天直接涨停!黑板上的数字不断刷新,人群沸腾,有人欢呼跳跃,有人抱头痛哭。
林越站在营业部门口,静静望着那串跳动的红字,脸上毫无表情。只有攥紧的拳头,
泄露了内心的激荡。
计算器在脑海中飞速运转:本金翻倍、三倍、十倍……财富正以几何级数膨胀。他做到了。
这一次,他真正踩准了历史的节拍,立于浪潮之巅。当晚,他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欣悦,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难以掩饰的震颤,"我们……成了。"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
然后,传来压抑已久的啜泣——不是狂喜,而是卸下千斤重担后的释放,混杂着迷茫、疲惫,
还有一丝说不清的失落。林越挂掉电话,独自走上外滩。江风扑面,带着黄浦江特有的水汽。
对岸的浦东仍是一片漆黑的田野,荒凉寂静。但在他眼中,
那里已浮现出高楼林立的幻影——陆家嘴的轮廓正在夜色中缓缓升起。他赢了财富,
握住了时代的脉搏。可就在这一刻,极致的兴奋退去后,一丝空虚悄然爬上心头。
他想起王欣悦的哭声,那不是庆祝胜利的泪水,更像是在风暴中幸存下来的呜咽。
他赢了世界,却似乎正在失去她。重生之路,原来不止是改写命运,
更是重新丈量人心的距离。5 裂痕与盛宴豫园商城的股票如脱缰野马,一路狂奔。
林越在最佳时机分批抛售,套现的资金如洪水般涌入账户——那串数字的长度,
已超出寻常人几辈子的想象。信用社的贷款连本带利悉数还清,
余下的财富如一座沉默的矿山,沉重地压在他命运的转折点上。
他在静安区租下一套敞亮公寓,告别了招待所里潮湿的霉味与隔壁房客的鼾声。
当王欣悦被他牵着手走进新居时,她怔在客厅中央,许久未动。脚下是光洁的木地板,
窗外是黄浦江畔沧桑而繁华的城市轮廓。远处霓虹初绽,车灯汇成流动的星河,
与她记忆中家乡那条终年潮湿的窄巷,恍若隔世。"这……得花多少钱?
"她声音轻得像自语,指尖小心翼翼地掠过淡黄色墙面,仿佛稍一用力,这场美梦就会破碎。
"别管价钱。"林越从身后环住她,声音低沉而笃定,"以后我们住的地方,
只会比这里更好。"他的语气里带着成功者的自信,也有一丝久违的温柔。但他能感觉到,
怀里的女人身体微微僵硬,像一张拉满的弓。财富的改变显而易见。
里不再只有那条珍藏的孔雀蓝真丝裙;梳妆台前添了几件上海老师傅量身定制的旗袍与风衣。
餐桌上的菜肴也悄然升级——鸡鸭鱼肉成了家常便饭,连高汤都熬得格外讲究。
林越送她一枚素金戒指,样式简洁,是他亲自挑选的。"补你的。"他说。她接过,
轻轻点头,没有落泪,也没有展颜。可她的笑容,并未随着生活改善而增多。
精打细算的日子早已刻进她的骨血里。如今金钱如流水般涌来,她反而无所适从。
她担心坐吃山空,更害怕这富贵如朝露,日出即散。深夜,她常反复核对存折,
计算着开支与结余,甚至悄悄打听老家商铺的行情,盘算着是否该回去置办个铺面,
做点踏实的小本生意。但林越已听不进这些。他的目光早已越过弄堂、越过苏州河,
投向浦东那片待垦的沃土,以及南方沿海暗涌的开放浪潮。他将大部分资金再度投入股市,
紧盯即将发行的认购证;同时四处探寻土地批租政策、外贸渠道,
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勾勒着未来十年的宏图。"欣悦,我们的战场在这里,在上海,
在时代的风口上!"某晚,当她再次提起返乡计划时,林越终于按捺不住,语气骤然转冷,
"回去开店?那是小富即安!""小富即安?"王欣悦猛地抬头,像被针刺了一下,
"我只想要个踏实!这钱来得太快,像沙垒的塔,风一吹就倒!
你看看现在的自己——整天应酬喝酒,跟那些老板秘书勾肩搭背,开口闭口几十万的项目,
你还记得从前的样子吗?"林越转身凝视她,眼神锐利如刃:"从前的我?
从前的我连给你买条裙子都要犹豫半天!从前的我……只能站在天台上……"话语戛然而止。
他硬生生咽下那三个字——跳下去。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有什么在体内炸裂。
王欣悦愣住了:"天台?什么天台?""……没什么。"他烦躁地摆手,"你只要知道,
我不会再让你受苦。钱的事,不用你操心。"争吵平息,余波却久久未散。
这是他们重生以来,第一次真正的裂痕。曾经共患难的默契,在财富的催化下,
绽开细密而深刻的纹路。数日后,刘胖子再次登门,姿态比以往更加谦卑。
他不仅还清了人情,更带来一份实打实的合作邀请:已打通南方渠道,
能搞到一批紧俏的进口家电和电子元件。"林老板,这可是暴利!"刘胖子搓着手,
脸上堆满殷勤的笑,"您出资金,运输我来办,利润对半分,绝无虚言!"林越坐在沙发上,
冷静地审视对方。他知道这是快速积累资本的捷径,
后的风险:政策红线、黑市交易、江湖规矩……他侧目看了眼王欣悦——她坐在角落织毛衣,
低着头,手指翻飞,紧绷的下颌线却泄露了她的不安。"可以试试。"林越缓缓道,
"但规矩要说清楚:账目透明,资金独立,不该碰的绝不碰。""明白!林老板最讲规矩!
"刘胖子喜形于色,连连称是。当晚,林越在家设宴,
款待刘胖子与两位新结识的"朋友"——一个在轻工系统有人脉,
另一个据说认识海关内部的人。
餐桌上摆满酒楼送来的硬菜:油爆虾、葱烧海参、酱鸭、醉蟹……酒瓶林立,烟雾缭绕。
男人们推杯换盏,谈笑间夹杂着"批文""配额""外汇券"等陌生词汇,
言语间满是对未来的豪赌与畅想。王欣悦强颜欢笑,穿梭于席间布菜斟酒。
她望着林越——那个曾在巷口为几分钱菜价与摊贩争执的男人——如今在饭桌上谈笑风生,
举手投足间已有了"林老板"的气度。他熟练地引用经济数据,点评政策动向,
与各色人物称兄道弟,从容得让她感到陌生。这场盛宴喧嚣鼎沸,却又空洞得让人心慌。
曲终人散,满桌狼藉。王欣悦独自收拾残局,碗碟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
空气中弥漫着烟酒与油腻混杂的气味,像一层无形的薄纱,笼罩着这个本该温馨的家。
林越带着七分醉意倚在厨房门框上,望着她弯腰清洗的背影。
征服世界的***仍在血脉中奔涌,心底却泛起一丝难以言说的虚无。他走上前,
从背后环住她,酒气拂过她的耳际:"欣悦……你看,我们什么都会有的。很快,
就让你住更大的房子,坐自己的轿车……"王欣悦没有回应。她停下手,任由水流继续滴落,
发出单调的"滴答"声。片刻沉寂后,她轻声问:"林越,
你老实告诉我……你那个复旦的文凭,究竟是怎么回事?"林越的手臂骤然僵住,
醉意瞬间消散大半。厨房里,只剩下水龙头不紧不慢的滴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