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那奇诡传说,满穗口上说虽久居洛阳,却游历南方多处,结识诸多士族富商,自己有些产业,也曾去扬州寻过鸢她们,日子便不差甚么,伏桌而眠亦未有。
且满穗此前滴酒不沾,昨夜倒是头回,那酒算不上烈,却是浓:初入喉,***却温热,下肚,便有些灼,随之爬上脑门,让头缓缓晕来。
许是昨夜气氛动人,雨幽风清,满穗饮得便多,多饮,又听雨见风,即同良河边独饮般昏沉。
想早些睡,可瞧良那样,又欲与他多饮会儿,便撑着醉意,顶着困乏,与良长饮起来。
但不曾想,良竟是比她饮得少,且先她而眠。
当时她正抚曾织予父亲,流于良,又复归于自己的荷包,心中思绪万千,却猛的一黑,西周极静,只听良呼吸声。
借些许透窗纸的月光,满穗看着良醉睡样,轻笑一声,便也昏昏沉沉醉睡去。
翌日,良饮少醒早,发现满穗昏沉伏桌,却入气出气均匀流畅,倒令他惊讶。
良知道满穗以往寻仇,皆是就地而眠,风吹草动便被叫醒,貌似自己抱她睡时也不曾这样。
日阳初临,霞光余倾,薄薄窗纸遮风挡雨,却未排斥这光,洒于满穗一侧,照得发簪银之熠熠,白纱带若金,青蓝袖衫如镜上影。
一侧明与一侧暗,倒是不显违和,犹斑驳乱影逢悬天玄晖,盖谓和而不同,美而不言罢。
良看这玉人,心为其担忧,此睡法不适,自己不过醉得昏沉,也是想给满穗床,便这么睡下,倒是她竟亦同自己般睡下。
满穗现己成女子,肌肤若雪,一首这样睡醒必不好受,良便准备将她抱至床上。
念及于此,良反扶额,这姑娘昨晚嚷嚷只一房,说明日即走,无须多花钱,且还有酒与自己共饮。
满穗巧舌如簧,自己当是论不过,遂同意,而今日却是这番景象。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下次应要两个房间,省得她作弄自己。
良想着便打横抱起满穗,往床边走去。
而满穗却手一紧,垂于空中抱成拳状,面色稍怪。
良有些意外,满穗这副模样倒像痛得,自己用力仅如云滴几雨,却会让满穗感到吃痛,莫非是征战己久,致使自己不会收力?
想法一瞬而过,先将满穗放至床上另说。
安置好满穗,良轻轻为其敷上被子。
满穗表现却让他安心,眉头舒展,气出气入自如,面色微红,因微笑而勾起梨涡,想必正做好梦,腕上朱红绳依旧醒目,却为右腕至左腕。
良想到,为右为左,有甚说法?
但此非当务之急,良开一窗以望,天日己普万家,今日收拾好,便准备去扬州,不能耽误行程,白驹过隙,争朝逐夕,人生长亦短,自己不可浪费满穗之时光。
随即从闯王赠予之财中取些银子,留下便笺,遂关紧窗户,扣好门,便出去卖行途所需之物。
待良步声悉数远去,满穗缓缓睁开双眼,坐起而舒展身体后,打开窗户,望此翠柳清潭之洛阳,观那青天秀云之今日。
沉寂不久,满穗心中既生落寞,虽说窗外风和日丽,令人悦性,可到底一人独赏,美犹冬素。
看窗外,人来来往往,心走走停停,却不得意;顾房内,声惨惨寥寥取之于外,人独而逢孤,有意顾无心看。
心意,心在无意,如雨而落无云;意在无心,如云聚而失雨。
云下雨,雨润云。
气生心,心生意,心不生意则气促,意不合心则气乱,为之于世,譬如听之少观,观之缺听,二者不全,事浅情遂。
而今心意何处,不予之回?
满穗扶额,觉自己多想则更扰人,若良在便可与之相谈。
且觉九年重逢,良虽面相变之少,心反变之大,若放曾经,盖是会叫醒自己,而后令人躺于床罢?
实是聪明不少。
满穗忽觉欣喜,良征战九年,麻木渐少却性情将补,虽说自己曾嘲笑良笨,也仅一面之词而己,打心底觉其聪慧,无非为鲜血所积於,至使气塞。
相比自己见过诸多士族富商,良之天赋倒是甚好。
且良过去常封内心,鲜与人言,大抵是爆炸所致,逢自己却渐会言辞,虽未见有智谋之处,但应付常人定游刃有余。
满穗想着,又将荷包中所画良像拿出,细细赏起。
此画曾为杀良所绘,那时自己未明仇人s舌头己死,还是由自己所分而藏之,仍误以为仇人乃良,而自己对良却无从下手,不忍死其于自己手中,遂去洛阳之途中,作此画像,自己欲刺福王以将此画现于众人,而后官府必下令杀之。
可自己终未狠下心,便欲投河,自己投河时亦在犹豫,犹豫大仇未报而死,是否谓之不孝,想怎样能使良悔恨终生,怎样报复良。
及日下黄昏,自己脱下生辰之日,良所赠之鞋,齐放于河岸,走入洛水寒冷中。
然而自己终为良所寻到,并立下誓约,即五年之约,今九年相见,不说坏也不算好。
九年之中,思念徒增,亦明了杀父仇人己死,自己此行之义,即使良归其本心。
想罢,满穗长叹一声,往窗外望去,欲觅得故人之影。
风渐起,抚过满穗面颊,挽鬓发而奏步摇。
山雨欲来风满楼,云嘘风至,风至阁而不通,则雨来。
房内风荡阵阵,满穗不予理睬,惟望行人。
久之,雨乘风车而至,先一滴抵面,遂数滴止坎,一呼百应,日阳斜光因云而曲,千转蹉跎,却仍是一线连之,万线乱之,细腻绵长,如天下兴亡悠悠,江河浪涛滚滚。
便笺虽未看却己收起,满穗心忧,良迟迟未现,只觉春雨润物反冷人。
近一刻,良方现身于满穗目眸,在雨中执伞,倒影了些脸。
只一顿,满穗便带伞下楼,急往良旁赶去。
良方才将将所需之物备足,路上又见番薯,想起满穗好食此物,觉满穗见此应喜,便买之以赠,只是途中勿遇雨点,良担心早餐淋凉,遂买伞而归,后不出意料,雨渐大,所幸有伞,故迟了些。
却见满穗急急赶来,心里便明白一二,自己亦加快步伐。
待二人同行,满穗却挤入良伞内,收起素伞。
香薰入鼻,良心中又一滞,感叹:“你与过往颇似,狡黠如常。”
满穗看向良,轻笑道:“良爷不喜过去的我么?”
良否认道:“不然,只道是感慨。”
满穗道:“良爷如今却多愁善感?
须穗与你散散心吗?”
良微微低头,久久盯向满穗,矮自己一头,却天生美人:风吹牵青䄂,雨落沾蓝衫。
飘遥自天悠,茫茫笼江南。
谓美皆不损其美,似是美之不可喻美,添饰则掩美,加缀则余美,这便是素美而不可修罢。
若她嫁人,必然便宜那人,良想着。
随后道:“此处离客栈不近,人少,你想问何事?”
满穗略惊,抬眼望向盯久的眼睛,那双眼睛却是一触分,满穗道:“良爷聪明了,不愧是良爷。”
良瞥一下那双湛蓝,道:“你这倒是夸骂不分。
有甚么事,再不说便到客栈再说。”
满穗勾起一抹淡淡笑容,如雨落稍弯,道:“良爷,东西你即己买,可天公不作美,该如何处置?”
良反问道:“便笺你也清楚,你觉得应当如何?”
满穗轻笑一声,透风雨而入耳:“客栈再说……天青风雨薄,春出冬寒林。
喧嚣同华寞,伞撑两人心。
良,觉得好吗?”
良听后身体微微一颤,面色复杂道:“好,甚好。
穗……儿何曾差过?”
满穗听闻,轻道:“嗯。”
便扭头望向绿柳红花,却是意在心不在。
良看她面如梅花嫩苞,心中暖后逢寒,只伸手抚她青丝,欲开口,却她声先起:“回客栈再说。”
良点点头,竟拉起她手腕,令满穗一惊,却又心安,一高一矮,前后相随。
门闭窗解,二人面对而坐,满穗面上犹书奇字的打量着良,良却不回避其目光,面色自然,似待满穗开口。
二人不若对峙,倒若风携雨游。
半晌,满穗目光落于良眼前,笑道:“良爷,东西该作何处置?”
良神色如常,微微颔首:“陆运。”
满穗依旧笑道:“为何?”
良缓缓道:“我们走水路,陆运有人负责。”
满穗听罢,长舒一口气道:“良爷倒是比以往更聪明些,竟能发现。”
良不禁手痒,又摸上她头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满穗似无力推着良手,如落水之雁道:“良爷,杀人偿命,你终要还啊……不过,你一命可曾还得尽?”
良眸正对晴,道:“所以,你觉我当以何还?”
满穗望着那玄黑灿亮,心中惟觉融洽,郑重道:“与我一起,救济万民。”
良久久盯准对方的坚定与自信,却显沉默。
满穗未急,笑挂淡淡,声携悠悠,似从春风春雨中来道:“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识迷途其未远,觉今世是昨非。
人皆有赤子之心,贤者能勿丧耳,故弗困于桎梏,知朝夕之可追,不以云雾而失归。
这是我从你爹传书中所知。
或者说,良,还晚么?”
良闻言喃喃,遂望向窗外绵绵细雨,满穗不语,亦与他共赏。
要知这雨,时大时小,有早有晚,或涝或旱,恨而人皆愤奋之,悦而人皆颂喜之。
且朝有阳,夕有月,长江汛南,黄河浊北,伤而人俱辱之,利而人俱宠之。
另有诗曰:风雨天地少洗清,旱枯九州涝浮云。
恨愤常题誉长明,千古颂英秋连春。
良久,良望向满穗,满穗亦同时相望,雨打石板为流,良惟道:“春光尚早,风景正好。”
满穗闻之勿笑,如花开映月,流水澄碧。
良却又兀道:“穗儿,你可知闯王所治地方有何特色?”
满穗则心知肚明道:“良,我实是结下不少结,但大多松散,头多尾少,连不成一线。”
良面色凝重,带上早餐道:“时候不早,船上吃,二月春光正好!”
满穗立即收拾东西,与良出客栈后首向那船赶去。
春风轻且柔,递从接来;春雨润还浓,连与绵逑。
龙云凤霞,随和不散。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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