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调查记者林朵必须在七天内把自己的脸“活剥”下来,贴给一个已死七年的女童,否则整座古镇的活人都会化作纸人陪葬。
她在暴雨断桥的夜里,用裁纸刀划开自己面颊时,刀口竟掉出一张完整的、会眨眼的童年照片——那正是她即将被剥下的“脸”的预告片。
当倒计时仅剩最后一小时,手机里突然弹出一段直播:画面里,穿着她制服、戴着她胸牌的“林朵”正在向观众微笑,而屏幕下方的在线人数赫然写着——“0天后”。
雨像钉子,却不是寻常钉子,而是一枚枚淬了冰的长钉,自墨黑天穹垂直射下。
它们在挡风玻璃上砸出白亮的凹点,又迅速被新的雨钉覆没,凹点连缀成疤,疤连成一片晃动的鳞甲。
雨刷徒劳地左右摆动,橡皮条发出疲惫的吱嘎声,像老人在深夜磨牙。
远光灯劈开雨幕,只够照出十米远。
十米之外,石桥断了——不是坍塌,而是被某种巨兽的齿列生生咬去中间一截,留下犬牙交错的断面。
黑水在缺口处翻滚,浪尖舔着桥墩的苔藓,发出吮吸般的声响。
风从河谷挤上来,带着铁锈、烂木与陈年纸灰的味道,仿佛某处造纸厂的仓库被洪水撕开了封口。
我踩死刹车,ABS防抱死系统高频颤动,脚底传来断续的“哒哒哒”,像一梭哑火子弹。
轮胎在湿滑的水泥面上滑出半米,留下四条带着水迹的焦黑擦痕。
车子停稳时,保险杠离断口不足两掌,远光灯直射深渊,光束被黑水吞没,连回声都来不及折返。
我关掉引擎,雨声瞬间灌满车厢。
车顶、车门、车底板同时被雨点敲击,形成多声部的鼓阵。
雨滴砸在金属上的脆响、砸在玻璃上的闷响、砸在塑料上的空洞回响,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我伸手去摸副驾驶座上的录音笔,铝镁合金外壳冷得粘手,像一块才从冰柜取出的刑具。
十年记者生涯,我习惯用声音囚禁恐惧,可此刻我却不敢按下录音键——我怕录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呼吸。
手机屏幕亮起,信号格只剩最后一格,像溺亡者伸出的指节。
我点开导航,地图上的蓝色小箭头悬在空白处,下方弹出一行灰色小字:无法连接服务器。
紧接着,信号格归零,屏幕暗下去,映出我一张湿漉漉的脸。
眉毛上挂着水珠,睫毛黏成几束,嘴角因寒冷而微微抽搐,像被看不见的线牵动。
我推门下车,雨水立刻裹住全身。
冲锋衣的防水涂层发出嘶嘶的***,领口拉链在脖子上咬出一圈冰凉的齿痕。
风从袖口灌进去,顺着臂弯一路滑到尾椎,像一条冷血的蛇。
我绕到车头,远光灯把我的影子钉在雨里,影子被雨线切割成无数段,每段都短促地抖动,像被电击的标本。
石桥的断口处,钢筋扭曲成藤蔓状,混凝土碎块上还残留着车辙的残漆——红白相间,像被撕开的蛇皮。
黑水拍击断壁,溅起的水珠飞到我的脸上,带着河底淤泥的腥甜。
我伸手抹脸,指腹沾了一层淡灰色的膜,像纸灰和油脂的混合物。
桥头立着一块残碑,碑面被雨水刷得发亮,青苔剥落处露出“梁镇”两个篆体阴刻。
碑缝里卡着半张黄纸,纸边已泡烂,墨迹却新鲜,像刚写上去:债。
我弯腰去扯,黄纸却像长在石缝里,纹丝不动。
指尖触到纸面的一瞬,一股细微的电流沿手臂窜上耳后,耳膜里响起童声的轻笑:“债——” 我猛地直起身,四野无人,只有雨在笑。
雨声忽然变得有节奏,像无数细小的牙齿在叩击。
我退回车内,关门声被雨幕吞没,车厢成了漂浮在黑水上的密闭铁盒。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却全是纸灰和铁锈,仿佛有人在我肺里点燃了一卷陈年的黄纸。
车灯未关,两道光柱在雨里开出短暂的通道,通道尽头,一只油纸灯缓缓升起。
灯罩被雨点打出密集的凹坑,烛光从凹坑处漏出,像一盏正在溃烂的月亮。
灯上写着一个墨字:梁。
字迹被雨水晕开,像一条黑色的血痕。
我伸手去关车灯,指尖刚碰到开关,远光灯突然自己熄灭。
黑暗瞬间压下来,车窗外只剩那只油纸灯,在雨里一沉一浮,向我漂近。
我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大得仿佛就在耳边,却不是我的节奏,而是童声拍手的拍子:
债、债、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