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挡风玻璃上。雨水在玻璃上爬行,
扭曲了车窗外伦敦西区熟悉的轮廓。我靠在真皮座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上的袖扣。
袖扣的棱角硌着指腹,带来一丝清醒。三年了。一千多个日夜,
让一个男人从穷小子变成一个商业帝国的总裁。我扫清障碍,用敌人的骸骨铺就了回家的路。
分明是荣归故里,但此刻我却只余下喉咙的干涩,和胸腔里那颗沉重得心脏,
因为我对不起我的爱人,一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人。车,无声地停稳。
司机撑开一把巨大的黑伞,恭敬地拉开车门。寒风裹挟着冰冷的雨丝,扑在我的脸上。
“先生,”司机的声音压得很低,“一切…夫人…一直在等您回家。”我没有回应,
只是微微颔首。我迈步下车,皮鞋踏在湿漉漉的道路上。
视线投向那座承载了无数甜蜜与誓言的家。虽然这座房子极度破旧,
但我认为这座房子比我拥有的任何一座豪宅都贵重。钥匙插入锁孔,
发出轻微却刺耳的“咔哒”声。门轴转动,带起一阵令人牙酸的***。
门厅里熟悉的香氛早已消散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消毒水气味的沉闷气息。
我脱下被雨水濡湿的大衣,脚步沉稳地穿过空旷的门厅,我走向那片光源。客厅的壁炉里,
木柴正噼啪作响。一个身材纤瘦的男人背对着我,坐在壁炉前沙发里。
顾风穿着一套白色西装,勾勒出比记忆中更加纤细却也更加挺拔的身材。
浓密的深栗色卷发不再是我熟悉的披散在肩头,而是被剪短,露出修长而脆弱的脖颈,
也显得他更精练。听到脚步声,顾风并没有立刻回头。时间仿佛凝固了,
只有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单调地回响,敲打着令人窒息的寂静。
顾风缓缓转过身来。火光跳跃着,映亮了顾风的脸。顾风,我的爱人,
我年少时不顾世人眼光娶回家的爱人。依旧美丽,甚至比记忆中更添了几分冷冽。
但那双琥珀色眼眸此刻却像被冻结的湖面,没有一丝涟漪。我所有的期待,
都被顾风眼眸中的平静所取代。顾风的目光,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只有一片死寂。
“你回来了。”顾风的声音响起,清晰,稳定,没有任何起伏。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带来一阵尖锐的窒息感。我喉结滚动了一下,
干涩地开口:“顾风…我…”顾风没有给我继续说下去的机会。顾风微微侧身,从包中,
抽出一个薄薄的文件夹。顾风的动作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效率,毫无半分以往的爱意。
顾风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将那文件夹递向我。距离很近,我能闻到顾风身上淡淡的桂花香。
和三年前一样“签了吧。”顾风的声音平稳,“在你离开的第二天,
我就收到了你坠海身亡的‘官方通知’。法律意义上,你‘死亡’已经超过两年。这份文件,
只是补全一个手续。”我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份文件上。
封面清晰的字体刺痛了我的眼睛——离婚协议,那简单的几个字,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不…”沙哑的音节从我喉咙里挤出来,带着颤抖,“顾风,听我解释…我没有死,
我是为了…”“为了什么?”顾风终于打断了我,那冰封的湖面裂开一道极细微的缝隙,
眼中的嘲讽一闪而过,“为了保护我?为了你的‘大业’?为了你所谓的商业帝国?
所有人都知道我的爱人还活着,唯独我不知道,这就是你所谓的保护……你的爱可真廉价。
”顾风向前逼近。“看看这里!”顾风的声音陡然拔高,不再平稳,变得尖锐,
“看看这座你留下的‘堡垒’!看看它现在的样子!你的‘保护’,
就是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座空荡荡的坟墓里,面对所有因为你而招来的豺狼虎豹!
”顾风的话语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我的灵魂上。我高大的身躯晃了一下,
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巨大的痛苦和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
我猛地伸出手,试图抓住顾风的手臂,仿佛那是我沉没前唯一的浮木。“顾风,
求你…听我说完!我知道你受了苦,我全都知道!”我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哽咽,
“这三年,每一天我都活在煎熬里!我无时无刻不想回到你身边!xx,那个疯子!
我知道了我们的关系,我知道你是我唯一的软肋!我只有‘死’,
才能让我以为我彻底消失了,才能让我把注意力从我身上移开!我只有彻底消失,
才能暗中积蓄力量,才能把我连根拔起,
才能确保xx和我那些爪牙永远、永远不能再威胁到你一丝一毫!”我急促地喘息着,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撕裂出来,:“我成功了,顾风!反派完蛋了!
我的帝国昨夜已经彻底崩塌!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我回来了!我活着回来了!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会用我的余生补偿你,弥补我亏欠你的每一分每一秒!
求求你…别这样…别推开我…”我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
在顾风那双冰封的琥珀色眼眸前,寸寸碎裂,剥落殆尽。我眼中翻涌着滔天的痛苦和无助,
那是比死亡更深的绝望。双膝,那曾经只跪拜过命运和力量的双膝,
在昂贵的地毯上重重砸落,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我伸出颤抖的手,
不顾一切地想去抓住顾风的衣角。
“顾风…我的玫瑰…求求你…别放弃我…”破碎的呜咽从我齿缝间溢出,
“我爱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一次就好…我用生命起誓,
再也不会离开你半步…我会把全世界捧到你面前…”壁炉的火光跳跃着,
将我跪地哀求的剪影扭曲地投射在冰冷的高墙上。顾风站在那里。
火光在顾风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顾风看着脚下这个曾经是自己整个世界的男人,看着我痛苦蜷缩的姿态,
听着我撕心裂肺的哀求。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深处,没有动容,
只有一片更加幽深的、望不见底的疲惫。
时间在我绝望的呜咽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中沉重地拖行。终于,
顾风极轻、极慢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细微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决绝。
顾风没有低头去看我,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遥远虚空中某个不堪回首的坐标。
顾风的声音响起,不再有刚才的尖锐,只剩下一种彻底燃尽后的、令人心悸的平静。“爱我?
”顾风轻轻重复着这个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嘲讽。顾风缓缓抬起手,
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仪式感,开始解自己套装的纽扣。一颗,又一颗。面料顺从地分开,
露出里面同色的丝质衬衣。我的哀求戛然而止,我茫然地抬起头,
泪眼模糊地看着顾风的动作,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顾风没有停手。
顾风解开了衬衣最上面的几颗纽扣,然后,猛地转过身,
将整个背部暴露在壁炉跳动的火光之下!空气瞬间凝固了。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我死死地盯着那片暴露出来的肌肤——那本该光洁的背部,
如今却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狰狞扭曲的凸起疤痕!
暗红的、紫褐色的、灰白的…像无数条丑陋的、吸饱了毒液的蜈蚣,
肆意地爬满了顾风整个背部,甚至蔓延到肩胛骨和腰际!有些疤痕边缘参差不齐,
显然是旧伤未愈又被撕裂;有些则呈现出规则的网格状,那是被反复鞭笞留下的烙印!
在火光下,这些凸起的疤痕泛着一种诡异的光泽,
无声地控诉着施加在它们主人身上的、难以想象的暴虐和长久的痛苦。
我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声,一股狂暴的怒火混合着灭顶的心痛,轰然冲上头顶,
烧得我眼前发黑。我猛地从地上弹起,目眦欲裂,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深处喷出的岩浆:“是谁干的?!xx?我要把他挫骨扬灰!!
”顾风背对着我,缓缓地将衬衣拢好,一颗一颗重新扣上纽扣。顾风的动作依旧平稳。
扣好最后一颗,顾风才慢慢转回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沉寂。“谁干的,
还重要吗?”顾风反问,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是在你‘葬礼’后第三天,
一群人冲进家里,砸碎了你所有照片、把我按在那些碎片上,逼我舔干净他们鞋底泥巴的人。
是在你‘遗产’被冻结、债主堵门时,假惺惺伸出援手,却逼我签下魔鬼契约,
然后把我像狗一样锁在地下室里‘***’的xx。”顾风微微歪了歪头,
目光刺向我灵魂深处,“这些都是因为你。你知道的,只是你认为我不重要,
没有你的事业重要,所以,你没有过问。对吧?”每一个字眼,都像一把淬毒的冰刃,
精准无比地剜在我心上。我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脸色惨白如。“这些伤疤,
”顾风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奇近乎温柔的残忍,手指轻轻拂过自己锁骨的位置。
那里被高领遮掩,但我知道,下面必然也藏着同样的烙印,“它们教会我的,深刻且彻底。
”顾风抬起眼,眼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我痛苦扭曲的倒影,清晰极了。“它们教会我,
”顾风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却重重砸在我的心上,“爱情,
是这个世界上最廉价、最无用的东西。它止不了皮肉的痛,挡不住明枪暗箭,
填不饱辘辘饥肠,更…救不了命。”顾风微微俯身,
捡起刚才我情急之下撞落在地毯上的那份离婚协议,轻轻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
顾风再次将它递向我,动作坚决,不容置疑。“签了它。
”顾风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封的平静,“这是对我来说最好的礼物。
”顾风的目光扫过我惨白如纸的脸,扫过我眼中灭顶的绝望,没有一丝留恋。说完,
顾风不再看我一眼,仿佛我只是房间里一件碍眼的家具。顾风挺直了背脊,毫不犹豫地转身,
高跟鞋敲击着厚厚的地毯,朝着门厅的方向,坚定地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破碎的心上。
“顾风!!”我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巨大的痛苦和恐慌攫住了我,我踉跄着想要追上去。
就在顾风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厅拱门的阴影里时——“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撕裂了雨夜的死寂!我气急攻心倒下了。
在意识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彻底吞噬的前一秒,我残存的听觉捕捉到了一个声音。
一个穿透了所有噪音,完全变了调的哭喊。“我——!!!
”那声音里蕴含的一丝急切的关心。他还是爱我的,我在昏迷前最后想到。
冰冷的消毒水气味,顽固地钻入鼻腔。我的眼皮沉重得像压着铅块。模糊的视野里,
是单调惨白的天花板,还有挂在一旁的输液袋,透明的液体正缓慢而规律地滴落。
“顾风…”一个嘶哑的声音从***裂的唇间溢出。“顾风没事。
”一个低沉、毫无波澜的声音在床边响起。我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
他的秘书正尽职的守在床边。我闭了闭眼:“顾风…顾风…后来…”秘书沉默了片刻。
“夫人…顾风先生,”秘书刻意更换了称呼,“顾风先生,那天…一直守在手术室外。
直到医生宣布您脱离危险。”秘书似乎在斟酌用词,“然后…顾风离开了。没有再回来。
”我的心沉了下去,一种空茫的痛楚在心头弥漫开来。五年后:“xx资本强势崛起!
神秘总裁顾风完成对罗氏集团核心资产收购!”标题下方,配着一张清晰度极高的照片。
照片里的顾风,站在落地窗前。穿着一身深蓝色西装。侧脸线条清晰冷峻,
目光锐利地投向窗外,那眼神里有一种历经千帆后的、磐石般的沉静和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
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张照片上,钉在顾风那只覆在空荡荡的手指上,
他还没有接受自己的求婚。报纸光滑的铜版纸被我无意识攥紧的手指捏得哗哗作响。
伦敦金融城多了一道无形的影子。我·加里,他名下庞大的商业帝国,根系依旧盘根错节,
为了顾风。他不再以雷霆手段示人,而是像一个最精密的仪器,
梳理着属于他的商业帝国的产业脉络,
那些分布在航运、安保、以及一些灰色地带边缘、不易被察觉的资产。他需要力量,
一种黑暗暴力的力量为顾风保驾护航,一种能在顾风如今的世界里,有资格与他对话的力量。
秘书提供的信息如同涓涓细流,汇入我的脑海:顾风·顾风,凤凰资本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
办公地点在伦敦金融城昂贵的地标建筑,经济家眼中的圣殿——云巅大厦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