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苏瑾要的《江城物业用工合规性分析》还差最后一段结论。
她揉了揉太阳穴，手指在键盘上悬停半天，终于敲下一行字："建议通过第三方劳务派遣方式规避首接雇佣风险。
"删除。
又改成："现行薪酬结构存在被认定为变相克扣工资的法律风险。
"再删除。
桌角放着她从劳动局官网打印的《最低工资规定》，旁边是张阿姨的工资条复印件——那个触目惊心的实发数字被她用荧光笔圈了出来，在台灯下泛着刺眼的黄。
窗外传来垃圾车的声音，她突然合上电脑，重新打了一行字："建议设立员工申诉匿名渠道，定期进行劳动法合规培训。
"恒信律师事务所的晨会向来是实习生的噩梦。
林小满端着咖啡缩在会议室角落，努力让自己不显眼。
苏瑾正在讲解今天要见的客户背景："恒隆地产的代表九点半到，他们很在意——"会议室门突然被推开，程志远大步走进来，西装领带上别着一枚小小的天平徽章。
所有人齐刷刷站起来，林小满的咖啡差点洒在昨天熬夜写的报告上。
"坐。
"程志远扫视一圈，目光在林小满身上停留了半秒，"苏律师，带上你的实习生，恒隆的人提前到了。
"林小满手一抖，咖啡终于不负众望地泼在了白衬衫上。
深褐色的污渍在胸前扩散，像一块难看的胎记。
"五分钟后，大堂见。
"苏瑾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跟着程志远走了。
女厕所的烘干机轰隆隆作响，林小满绝望地看着衬衫上的咖啡渍——热风只能让它从深褐变成浅褐。
她从包里翻出面试那天妈妈塞给她的备用衬衫，却发现因为叠放太久，皱得像腌菜干。
"需要这个吗？
"隔间外递进来一个小巧的蒸汽挂烫机。
林小满接过，发现拿着它的是一只涂着酒红色指甲油的手——前台小姐姐李梦。
"第一次见客户？
"李梦靠在洗手台边，从化妆包里掏出一支遮瑕膏，"苏瑾去年把一个在客户面前打喷嚏的实习生骂哭了。
"林小满手忙脚乱地熨衬衫，差点烫到手指："谢谢...你怎么会有挂烫机？
""行政部仓库什么都有。
"李梦眨眨眼，"上周我还借到过迷你冰箱。
"林小满紧跟着苏瑾走进VIP会议室时，恒隆地产的副总正在抱怨茶水温度不够。
这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西装袖口露出锃亮的百达翡丽，无名指上的婚戒嵌着一颗显眼的钻石。
"这位是...?"副总的目光越过苏瑾，落在林小满身上。
"我的助理。
"苏瑾简短介绍，"负责会议记录。
"林小满赶紧掏出笔记本，却发现钢笔没水了。
她偷偷瞥了眼苏瑾——对方正把一份文件递给客户，修长的手指在纸面上轻轻点了一下，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没有任何装饰。
谈判进行到一半，副总突然被合同纸划伤了手指。
血珠渗出来的瞬间，会议室空气凝固了——这位大人物皱起眉头，盯着那道不到半厘米的伤口，仿佛受了工伤。
"我去拿医药箱..."林小满站起来。
"不必了。
"程志远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鬼使神差地，林小满把手伸进西装口袋，摸到了那个总是随身携带的卡通创可贴——上面印着哆啦A梦的圆脸。
上周帮张阿姨整理***材料时，她养成了随身带创可贴的习惯。
"要不...先用这个？
"她把创可贴放在会议桌上，蓝胖子的笑脸正对着副总。
副总愣住了，会议室鸦雀无声。
苏瑾的表情像是被人当众泼了一杯咖啡。
"实习生，会议室。
"回到律所，苏瑾只扔下这五个字就转身走了。
林小满垂头丧气地跟上去，经过前台时，李梦冲她做了个"自求多福"的口型。
出乎意料的是，苏瑾并没有发火。
她只是把一叠资料推到林小满面前："恒隆项目的背景调查，今晚看完。
"最上面是份员工档案，照片里的女孩扎着马尾，笑容灿烂——和苏瑾有七分相似。
"这是...?""我妹妹。
"苏瑾语气平淡，"恒隆去年收购了她工作的设计公司，全员裁员，补偿金到现在没到位。
"林小满瞪大眼睛，突然明白为什么苏瑾对这个案子格外严格。
"那个创可贴...""不专业。
"苏瑾打断她，"但有效。
"她指了指档案，"重点看标黄部分，明天我要听汇报。
"走出会议室，林小满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
档案最后一页贴着张便签："创可贴放抽屉，别让陈玲看见。
——苏"茶水间里，林小满正往咖啡里加第三包糖，身后突然传来陆远的声音："听说你给王副总贴了张蓝胖子？
"她差点把糖撒到外面："全所都知道了？
""差不多。
"陆远从冰箱拿出瓶装水，右脸颊的酒窝若隐若现，"程律师开会时当案例讲了——如何用错误的方式达到正确的结果。
"林小满的咖啡杯停在半空："这是在夸我？
""算是吧。
"陆远拧开瓶盖，"不过陈玲正在行政部发火，说要把实习生行为规范打印出来贴墙上。
"他们相视一笑，林小满突然注意到陆远西装内衬上别着一枚小小的乐高积木胸针。
"你喜欢乐高？
""大学时玩过。
"陆远眨眨眼，"听说档案室有个角落堆着没人要的展示模型..."下班后，林小满绕路去了趟药店。
她买了两盒创可贴——一盒普通型，一盒还是卡通图案，这次是皮卡丘。
结账时，手机震动起来。
是张阿姨发来的照片：一张崭新的劳动合同，薪资栏用荧光笔标得清清楚楚。
"姑娘，公司今天突然找我签合同了！
还补了前三个月的工资差！
"林小满盯着手机屏幕，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走出药店时，夕阳正好照在药店的玻璃窗上，反射出一道晃眼的光。
她眯起眼睛，看见玻璃上映出的自己——依然是那个背着帆布包的普通女孩，但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悄改变了。
第二天晨会，林小满特意提前十分钟到，选了最角落的位置。
程志远正在讲台上调试投影仪，西装笔挺得像刀削出来的。
"今天讲谈判技巧。
"他打开一份PPT，第一页居然是张放大版的哆啦A梦创可贴图片，"有时候，最不起眼的细节能打破僵局。
"全场哄笑。
林小满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却看见苏瑾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
会议结束，陈玲拦住她："实习生，去储藏室把那个旧白板搬出来。
"储藏室堆满了杂物，林小满在灰尘中打了个喷嚏，突然发现角落里真的堆着几个乐高建筑模型——法院、市政厅，还有一座带旋转门的摩天大楼。
她正想凑近看，手机响了。
"小满！
"妈妈的声音透着兴奋，"你爸的老同事说夜市有个铺位要转租！
""妈，我现在在律所实习...""知道知道！
"妈妈打断她，"但王记铁板鱿鱼的老王说想找你咨询商标的事，他摊子被人抄袭了！
"林小满手一滑，白板差点砸到脚。
灰尘在阳光下飞舞，像极了夜市里飘散的鱿鱼香气。
午餐时间，林小满溜进档案室找陆远。
他正蹲在地上拼乐高法庭的屋顶，身边散落着各种颜色的积木。
"你真有闲情逸致。
"林小满蹲下来帮他找零件。
"模拟下周的案子。
"陆远把一块红色积木按在屋顶，"被告律师肯定会攻击这个漏洞..."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投下条纹状的影子，林小满突然发现陆远拼的模型和档案室布局一模一样——连那个总是卡住的复印机都用灰色积木还原了。
"对了，"她装作不经意地问，"如果有个小吃摊商标被抄袭..."陆远头也不抬："先看注册情况，再收集使用证据。
你接私活？
""帮朋友问问！
"林小满赶紧否认，却摸到口袋里那张记着老王电话号码的便条。
下班时，林小满在电梯里遇到了苏瑾。
狭小的空间里，两人沉默地看着楼层数字递减。
"苏律师，"林小满鼓起勇气，"如果...我是说如果，一个没注册的商标...""先用权。
"苏瑾突然说，"《商标法》第五十九条。
"电梯停在1楼，她走出去，又回头补充，"证据链要完整。
"林小满愣在原地，首到电梯门再次关闭才反应过来。
她摸出手机，给妈妈发了条消息："告诉老王，我周末去夜市看看。
"走出大厦，夜风拂过她的发梢。
林小满把那张哆啦A梦创可贴从西装口袋转移到帆布包里，轻轻哼起了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