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昭跪在紫宸殿的蟠龙金砖上,数着砖缝里凝固的蜡泪。
第三十七滴时,父皇终于搁下朱笔,北狄的羊皮诏书从案头滑到她跟前。
"长乐,抬头。
"老皇帝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绸缎,光滑冷硬。
黎昭看见诏书上烙着的狼头印,和那句"聘大梁长乐公主为阏氏",朱砂写就的字刺得人眼底生疼。
"儿臣..."她喉咙发紧,"不愿。
""砰"地一声,龙泉青瓷盏在脚边炸开。
瓷片擦过手背,血珠滚在杏黄裙裾上,晕开成小小的花。
"你当朕愿意?
"老皇帝突然暴起,抓起案头舆图砸下,"北狄铁骑离潼关只剩三百里!
"舆图展开,墨渍绘的疆土被割去大半,像块生疮的皮肉。
殿外传来骚动。
羽林卫的呵斥声中混着铁甲碰撞的闷响,黎昭回头时,殿门正被撞开一道缝——秦策的玄铁护腕卡在门缝里,上头还沾着漠北的黄沙。
"陛下!
"他的声音裹着血气,"臣请战!
"老皇帝冷笑起来。
他踱到黎昭身边,枯瘦的手指突然掐住她下巴:"朕的好女儿,你养的这条狗倒是忠心。
"鎏金护甲刮过皮肤,留下细小的红痕,"可惜是条庶狗。
"秦策的铠甲在殿外烛火中泛着冷光。
自十西岁参军,他挣来的军功足够荫封三代,可腰牌上永远刻着"庶子秦策"——就像此刻,他连进殿的资格都没有。
"北狄王六十有三。
"老皇帝突然凑近黎昭耳畔,"听说上月刚活剥了个侍妾的皮..."他满意地看着女儿脸色煞白,"当然,你若宁愿看秦家小子战死...""臣愿立军令状!
"秦策的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三月内夺回潼关,若败——""若败?
"老皇帝突然大笑,"你一个连族谱都进不得的贱种,拿什么赌?
"他猛地拽起黎昭,"不如让长乐说说,她拿什么保你?
"黎昭的指尖掐进掌心。
她看着跪在光影交界处的秦策,他铠甲左胸有道新鲜的斩痕——那是三日前为救她被刺客砍的。
当时血顺着铁甲纹路淌,他在剧痛中仍记得说"臣失仪"。
"儿臣..."她突然摘下鬓间九凤金步摇,"用这个赌。
"满殿哗然。
那是元后遗物,凤眼里嵌着传国玉玺同源的夜明珠。
老皇帝瞳孔骤缩:"你——""若秦将军败,儿臣自愿和亲。
"金步摇插回发间时,黎昭的手稳得出奇,"若胜...求父皇赐他尚主之权。
"死寂中,秦策的佩剑突然落地。
老皇帝盯着他们,忽然露出古怪的笑容:"好,朕允了。
"他抽出一卷空白圣旨扔下,"但朕要加个条件——"朱笔在绢帛上划出狰狞的红痕:”秦策若败,需亲送长乐入北狄“"陛下!
"几位老臣终于忍不住出声,"这于礼——""礼?
"老皇帝一脚踹翻香炉,"当年玄武门之变,太宗皇帝亲手射杀兄弟时,你们怎么不说礼?
"炉灰飞扬,他咳嗽着指向秦策,"滚去边关,朕要你用这颗贱头担保潼关!
"黎昭追出殿外时,秦策正在系护腕。
月光描摹着他眉骨上的疤,那是十二岁为她挡惊马留下的。
"阿策。
"她抓住他染血的披风,"你明知父皇在设局...""我知道。
"他低头调整腕甲,铁片咔哒轻响,"但殿下也该知道,臣宁愿死在潼关。
"披风突然被扯裂,半幅布条塞进她手里,浸血的布料上歪歪扭扭画着糖人——和当年西市老艺人做的一模一样。
宫墙外传来号角声。
秦策退后三步,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臣,去去就回。
"黎昭攥着布条看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秋风吹起宫灯,她忽然发现玄武门的宿卫全都换了生面孔——父皇早算准了,这场赌局从开始就注定要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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