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残阳如血·病骨支离
他蜷缩在铺着冰冷锦缎的榻上,宽大的玄色寝衣空荡荡地罩着骨瘦如柴的身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发出类似破风箱的嘶哑声响,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榻边,唯一的亲信小太监青禾正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为他掖紧被角。
青瓷药碗放在一旁的案几上,药汁早己凉透——扶苏己经两三日没能喝下多少东西了,连吞咽都成了折磨。
“公……公子,再喝一口吧?”
青禾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指尖因紧张而微微发颤,“太医说,喝了药,或许能……”扶苏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目光落在青禾脸上,虚弱地摇了摇头。
他的嘴唇干裂起皮,动了动,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用眼神示意自己无碍。
可那眼底深处的疲惫与空洞,却像深不见底的寒潭,让青禾看得心头一揪。
意识昏沉间,过往的片段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他想起自己重生之初,砸碎父皇珍爱的九宾礼器时,宫人惊恐的眼神;想起在章台宫设宴,故意羞辱老臣,看着他们气得发抖,自己却强装出的轻佻模样;想起下令“搜刮”民脂时,百姓在宫墙外的咒骂声,那些“暴君逆子”的字眼,像针一样扎进心里,他却只能装作无动于衷;想起阳滋妹妹哭着捶打他,骂他“冷血无情”时,自己背过身去,指甲抠进掌心渗出血的痛感;还有蒙恬将军从北疆赶回,痛心疾首地质问他,他却用“边关风沙哪及咸阳软玉温香”的混账话,将那位敬如叔父的将军逼得转身离去,背影佝偻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每一次自毁,每一次伤人,都是一把双刃剑,在别人心上划下伤口的同时,也在他自己的灵魂上反复凌迟。
可他别无选择。
百世轮回的失败像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试过仁政,试过抗争,试过隐忍,可最终换来的,都是更惨烈的结局——大秦覆灭,亲人惨死,忠良蒙冤,黎民遭殃。
这一世,他累了,彻底绝望了。
既然怎么做都是错,不如就做个千夫所指的“逆子”,将所有的仇恨都引到自己身上,或许还能让他在乎的人,在这场注定的浩劫里,多一丝生机。
可如今,他快要死了,这具被病痛和绝望彻底掏空的身体,终于要撑不住了。
“陛下……今日还会来看公子吗?”
青禾犹豫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这些日子,始皇从未踏足过这座偏殿,只偶尔传来几句斥责的口谕,说他“死到临头仍不知悔改”。
扶苏的眼神暗了暗,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父皇?
他大概早就对自己失望透顶了吧。
从他开始“荒淫暴虐”的那天起,那个曾经会对他严厉教导、偶尔流露关切的父亲,就己经“死”了。
如今在父皇眼里,他不过是个败坏朝纲、令祖宗蒙羞的孽障。
朝臣的憎恶、兄弟的疏远、万民的唾骂……他想要的“千夫所指”,全都实现了。
这样也好,等他死了,大家或许就能解脱了。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风声,不像寻常的秋风,倒像是从九天之外传来的呜咽,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扶苏费力地转动眼珠,望向窗外。
只见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被乌云迅速笼罩,暗沉的云层翻滚着,像沸腾的墨汁。
紧接着,一道刺目的白光毫无征兆地划破天际,在苍穹之上,裂开了一道细长的缝隙!
那缝隙不断扩大,隐隐有奇异的光芒从里面透出,照亮了整个咸阳宫的上空。
青禾吓得脸色惨白,连忙挡在扶苏榻前,声音发颤:“公……公子,这……这是何物?
是天罚吗?”
扶苏怔怔地望着那道苍穹裂缝,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天罚?
还是……别的什么?
他不知道,这道突然出现的裂缝,即将揭开他背负的所有冤屈,将那些深埋在“暴虐”表象下的温柔与牺牲,尽数展现在世人眼前。
而此刻的他,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也好,就这样吧。
他闭上眼睛,最后一丝力气也随之流逝,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在冰冷的寝宫里,与窗外诡异的风声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