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雨停了,留下彻骨的湿冷和挥之不去的霉味。
老乞丐最后那两个字——“噬源”——如同淬了寒冰的毒针,
深深扎进阿福早已被剧毒浸透的神魂。空洞的灰白眼珠里,没有任何明悟的波动,
只有一种更深沉的、源自丹田深处那冰冷漩涡的……悸动与饥渴。源?何谓源?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只泛起极其微弱的涟漪,
便迅速被沉甸甸的毒力和永无止境的“饿”所吞噬。但老乞丐指向北方的枯手,
那浑浊眼底翻涌的近乎狂热的幽暗光芒,却像一道无形的烙印,刻在了他麻木的意识深处。
北方。昆仑。这个方向本身,就带着一种宿命般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召唤。
阿福不再蜷缩。他拖着沉重麻木、布满斑斓毒纹的躯壳,像一具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傀儡,
一步,一步,走出了这座囚禁他、锻造他、也将他推向更深黑暗的破庙。
没有回头看一眼那如同毒神雕像般的老乞丐。他需要离开这座城。城里的修士,
那些低阶的、气息浑浊的“猎物”,如同清汤寡水,
再也无法平息丹田那头凶兽日益狂暴的咆哮。他需要……更“浓烈”的东西。
老乞丐口中的“源”。他循着本能,朝着北方,远离人烟的荒僻之地蠕动。昼伏夜出,
像一具游荡在荒野的毒尸。被剧毒改造过的感官在寂静中无限放大。
他能“听”到地底深处蚯蚓钻行的沙沙声,
能“嗅”到腐烂树根深处逸散的、极其微弱的腐朽灵气,
能“看”到月光下某些古老岩石缝隙里流淌出的、如同蛛丝般纤细的苍白地脉之气。
这些气息,驳杂,微弱,带着泥土的腥气和岁月的腐朽。但当它们钻入鼻腔,
被丹田那冰冷的漩涡感知到时,阿福体内的凶兽便会发出无声的嘶吼!
一种远比吞噬低阶修士时更强烈的悸动和渴望席卷全身!他停下脚步,
在一处荒废已久的乱葬岗边缘。月光惨淡,照着东倒西歪的墓碑和浅浅的坟坑。
几具不知何时被野狗刨出的腐朽棺木半露着,
散发出浓烈的尸臭和一种……更深的、源自死亡本身的阴寒气息。阿福空洞的眼珠转动,
落在其中一具被掀开大半棺盖的朽木棺材里。里面是一具半腐的尸体,衣衫破烂,
皮肉干瘪发黑,紧贴在骨头上,空洞的眼窝里积着浑浊的泥水。死亡的气息浓郁得化不开。
丹田深处的冰冷漩涡猛地一胀!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的吞噬欲望,如同决堤的洪流,
瞬间冲垮了阿福仅存的一丝属于“人”的迟疑!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沉嘶吼,
布满毒纹的左手猛地探出,如同捕食的毒蟒,狠狠抓向棺中那具半腐的尸骸!
指尖乌黑发亮的指甲,轻易地刺破了干枯发脆的皮肉,深深嵌入腐朽的肋骨缝隙!嗡——!
一股冰冷、粘稠、带着强烈死亡腐朽气息的灰色气流,如同找到了宣泄口,
瞬间从那具尸骸的胸腔深处被强行抽离出来!顺着阿福的手臂,疯狂涌入他的体内!
这一次的吞噬,感觉截然不同!没有狂暴的剧毒撕扯,没有灵力冲撞的痛楚。涌入体内的,
是一股极其精纯、却又冰冷死寂到极点的“本源”!它不像生灵的灵蕴带着温热和活力,
它更像万载玄冰,像沉淀了无数岁月的死亡本身!这股死寂的本源一进入丹田,
立刻就被那冰冷的漩涡贪婪地包裹、同化、吸收!
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沉厚重的“饱胀感”瞬间充斥了阿福的四肢百骸!这感觉并非舒适,
而是沉重!如同整个身体被灌满了冰冷沉重的铅汞!皮肤下的毒纹疯狂蠕动起来,
颜色变得更加深沉晦暗,隐隐透出一种金属般的、非人的质感!
尤其是那几道源自“蚀骨阴风”的惨绿色毒纹,在吸收了这股死寂本源后,
竟透出一丝诡异的灰白光泽,如同凝结的尸霜!阿福僵立在棺木旁,保持着抓取的姿势。
灰败的眼珠深处,那点微弱的、属于陈阿福的残念,在这股冰冷死寂力量的冲刷下,
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熄,被更深、更彻底的麻木和空洞所取代。他感觉自己的一部分,
正随着这股力量的涌入,被冻结,被同化,
变得和这荒野的腐土、和这棺中的朽骨……再无区别。原来……这就是“源”?一种明悟,
冰冷而绝望,在他彻底沉沦的意识底层浮现:吞噬生灵的灵蕴是掠夺,吞噬剧毒是炼化,
而吞噬这死亡腐朽的“源”……是融合,是同化,是朝着非人深渊的终极坠落!
但丹田那头凶兽,却发出了满足的、无声的咆哮!它需要更多!更浓烈的“源”!
阿福缓缓抽回手。棺中的尸骸似乎又干瘪了几分,空洞的眼窝里,
那浑浊的泥水仿佛都凝固了。他转过身,拖着更加沉重、仿佛与大地连接更深的躯体,
继续向北。目标,是那些更深、更古老、埋葬着更多死亡与腐朽的地方。
他不再刻意躲避偶尔出现的低阶修士。遇到,便杀。手段愈发诡谲阴狠。指尖弹出的毒煞,
颜色变得驳杂,往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灰白死气。中者死状更加恐怖,
尸体***的速度远超寻常,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生机,加速走向腐朽。这些死亡现场,
如同精心布置的恐怖图腾,
无声地宣告着“毒乞丐”的踪迹和他那日益增长、令人绝望的威胁。
恐惧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在修仙界底层迅速扩散、晕染、沉淀。
最初只是市井间的流言蜚语,关于一个浑身毒斑、手段残忍、专杀恶修的神秘乞丐。但很快,
这些流言被一件件触目惊心、无法掩盖的血案所证实。“听说了吗?黑水潭的独眼蛟,
筑基中期的散修,也算一方恶霸了!被人发现死在老巢里,全身溃烂流脓,骨头都酥了,
一碰就碎成渣!那臭味,隔着三里地都能闻到!” “何止!青牛镇药王谷外派收药的执事,
仗着身份强买强卖,还打伤了几个药农,结果呢?第二天就被人发现冻死在镇口!
整个人硬邦邦的,像冰雕!可周围一点冰雪痕迹都没有!
” “还有伏龙寺下山历练的两个武僧,据说在城外教训了几个不开眼的流民,
下手重了点……结果在回寺的路上,两个人……炸了!像灌满烂泥的皮囊一样炸开了!
血肉骨头渣子溅得到处都是!那场面……” “是‘毒乞丐’!绝对是他!那个怪物!
他盯上修士了!不,他是在狩猎!像猎人狩猎野兽一样狩猎我们!”恐慌如同瘟疫,
从散修聚集的黑市,蔓延到小门派的山门,
最终不可避免地传入了那些高高在上的仙门巨擘耳中。凌霄阁,悬浮于千仞孤峰之上,
云海翻腾,仙鹤长鸣。清冷肃穆的凌霄殿内,气氛却凝重如铅。
数位身着月白道袍、气息渊深的长老端坐玉台,面容冷峻。殿中央,一面巨大的水镜悬浮着,
现场:溃烂如泥的尸骸、冻结的冰雕、炸裂的污秽残渣……每一幕都冲击着仙家清修的神经。
“魔焰滔天!”一位须发皆白、面容古拙的长老猛地一拍玉案,声如洪钟,
震得殿内云气翻涌,“此獠手段之歹毒,行事之猖狂,前所未见!视我仙门法度如无物,
屠戮修士如刈草!此乃魔道巨擘现世之兆!若不雷霆镇压,我修仙界危矣!”“不错!
”另一位面容冷峻、背负长剑的中年长老接口,眼中寒光四射,“此獠专挑我辈修士下手,
无论正邪,凡有劣迹者皆难逃毒手。看似行侠仗义,实则包藏祸心,挑动是非!其心可诛!
其行更当诛!必须尽快铲除,以儆效尤!”“然此獠行踪诡秘,毒功诡异,非等闲可制。
”一位气质温润、手持玉如意的女长老微微蹙眉,“观其手段,似能驾驭多种剧毒煞气,
更兼身法鬼魅,防不胜防。寻常弟子前往,恐是送死。需得精锐尽出,雷霆一击!”“精锐?
”古拙长老冷哼一声,目光如电,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殿内一个一直沉默的身影上,
“何须劳师动众?此獠虽凶,终究是藏头露尾的阴沟老鼠!况且,其最初现身之地,
可是在昆仑山脚!”此言一出,殿内瞬间一静。所有目光,如同无形的聚光灯,
齐刷刷地聚焦在殿内右侧上首,那个端坐于云纹蒲团之上的身影。玄青道袍,纤尘不染。
金银丝线绣成的云纹异兽图案在殿内流转的灵光下,流淌着内敛而华贵的光泽。玄阳子。
他微阖双目,面容平静无波,仿佛殿内激烈的争论、水镜中惨烈的景象都与他无关。
只有那搭在膝上的、修长如玉的手指,
极其细微地、几不可查地捻动了一下道袍上的一缕金线。感受到汇聚而来的目光,
玄阳子缓缓睁开了眼。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地迎向众人。
没有惊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被点名的波澜。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掌控一切的漠然。
“玄阳师弟,”古拙长老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昆仑乃万山之祖,仙道源头。
此獠出身昆仑山脚,为祸四方,残害同道,昆仑责无旁贷!你身为昆仑行走,修为通玄,
更是当仁不让!此次除魔卫道,正该由你牵头,号令群雄,犁庭扫穴,将此獠彻底诛灭,
以正视听!”“请玄阳仙长主持大局!”殿内众人齐声附和,声浪滚滚。目光灼灼,
带着审视,带着压力,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昆仑超然物外太久了,
是时候看看这位昆仑行走的锋芒了。玄阳子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
在那巨大的水镜上惨烈的画面上停留了一瞬。
当看到一具被灰白死气笼罩、加速腐朽的修士尸体时,他那古井无波的眼底深处,
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幽微的、难以察觉的亮光。如同沉睡的毒蛇,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他缓缓起身。玄青道袍无风自动,一股渊渟岳峙、深不可测的浩瀚气息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
瞬间笼罩了整个凌霄殿!压下了所有的议论和灵光!殿内修为稍低的弟子,只觉得呼吸一窒,
神魂震颤,几乎要跪伏下去!“魔焰肆虐,生灵涂炭。”玄阳子的声音响起,
如同昆仑山顶万载不化的冰雪,平静,清越,带着一种直透神魂的威严,“昆仑,责无旁贷。
”他目光转向古拙长老,平静无波:“烦请凌霄阁传讯各派,三日后,落魂坡。”“玄阳子,
恭候诸位道友,共诛此獠。”话音落下,玄阳子不再多言,一步踏出,
身影如青烟般消散在殿内流转的云气之中。只留下那不容置疑的余音,
和殿内众人面面相觑、心思各异的复杂神情。落魂坡,并非什么名山大川。
它只是位于北方荒原边缘、远离人烟的一片巨大乱葬岗。地势相对平坦,视野开阔,
但地下却埋葬着不知多少朝代的枯骨,阴气极重,平日里连最胆大的猎户和流民都绕道而行。
选此地作为决战之所,玄阳子的用意不言而喻——断绝毒物借助复杂地形逃遁的可能,
更利用此地浓烈的阴煞死气,压制乃至反噬那毒乞丐赖以横行的诡异毒功!三日后,落魂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