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甩着还有些湿漉漉的头发,和王磊、耗子一起晃悠回高一(三)班教室。
球场上酣畅淋漓的运动驱散了残留的睡意和那点微妙的宿醉感,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然而,这份轻松在踏入教室、看到自己座位旁那个清冷身影时,瞬间凝固了一下。
苏清月己经坐在那里了。
她微微低着头,乌黑的长发从耳后滑落几缕,遮住了小半张侧脸,正专注地看着摊开的英语书,周身依旧萦绕着那种生人勿近的气息。
阳光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显得安静而疏离。
球场上那惊鸿一瞥的敏捷身手,仿佛只是江枫的错觉。
眼前的人,依旧是那块沉默的冰。
气氛莫名地有些尴尬。
江枫抓了抓后脑勺,慢吞吞地走到自己座位坐下。
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有点突兀。
苏清月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江枫把汗湿的校服外套随意塞进桌肚,目光不经意扫过苏清月微微挽起的校服袖口,那片淡淡的淤青若隐若现。
篮球场上的画面再次浮现——那迅捷的转身,精准的卸力……“咳……”江枫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带着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试探,“那个……刚才在球场,谢了。
要不是你,思琪那一下估计得摔得不轻。”
苏清月翻书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随即又恢复流畅。
她终于微微侧过头,清冷的眸子看向江枫,没什么情绪,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又转回去看书。
一个字就把天聊死了。
空气再次凝固。
江枫有点挫败感,但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又冒了上来。
他身体往椅背上一靠,故意用一种轻松随意的语气接着说:“没想到你打球还挺厉害?
以前在校队待过?
那一下滑步带人,没点底子真做不出来。”
苏清月这次连“嗯”都没有了,仿佛没听见。
江枫也不气馁,再接再厉:“下回打球缺人,一起呗?
思琪肯定也乐意。”
他发出了邀请,语气里带着点真诚,也带着点好奇,想看看这块冰在球场上的样子。
苏清月翻书的手指彻底停住了。
她沉默了几秒钟,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白皙的脸上投下更深的阴影。
就在江枫以为她又要无视的时候,她终于开口了,声音依旧清冷,听不出情绪:“不用了。”
拒绝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解释。
虽然被拒绝了,但好歹她回应了!
而且没有释放冷气!
江枫莫名觉得这比完全无视好多了。
他耸耸肩,脸上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行吧,学霸的时间宝贵。”
他也不再强求,拿出物理练习册,准备研究一道昨晚卡住的竞赛题。
球场上那点微妙的缝隙,似乎又被她自己堵上了。
下午的课表清一色是自习。
教室里弥漫着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翻书的轻响。
江枫刚把物理题解出个思路,正打算趴在桌子上小憩一会儿,养精蓄锐好对付晚上的物理题海,胳膊肘却不小心碰到了旁边。
“嗯?”
他懒洋洋地抬起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一本摊开的物理课本,正推到他课桌的中间位置。
课本的主人——苏清月,依旧保持着微微侧身的姿势,白皙的手指按在书页上,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
她没看江枫,目光低垂,落在书页上,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
“?”
江枫挑眉,用眼神询问。
这冰块同桌主动给他看物理书?
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了?
苏清月依旧没看他,只是伸出另一只手指,轻轻点了点课本扉页上贴着的一张便利贴。
便利贴上有一行娟秀但有力的字迹:“江枫同学:利用自习课,帮苏清月同学梳理一下开学至今物理和化学落下的基础知识点。
—— 李老师”江枫:“……” 他瞬间明白了。
李阎王!
这是把他当免费劳动力了!
还是给这块冰疙瘩当老师!
一股烦躁瞬间涌了上来。
他讨厌麻烦,更讨厌给女生补课这种麻烦中的麻烦!
尤其是给一个看起来就不好沟通、基础可能还贼差的冰块补课!
他下意识就想拒绝,但便利贴上那“李老师”三个字像紧箍咒。
想到李阎王那能杀死人的眼神和无穷无尽的罚站、打扫卫生……江枫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认命地叹了口气,没好气地把那本物理书往自己这边又拽了拽,声音闷闷的:“知道了。”
他随手翻到第一章《运动的描述》,指着最基本的概念:“喏,质点,参考系,位移和路程的区别,懂吧?”
语气带着点“这总该会吧”的不耐烦。
苏清月微微凑近了些,目光落在书页上,清冷的侧脸线条没什么变化,只是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幅度很小。
“……”江枫一噎。
质点?
参考系?
高一开学第一个月就讲烂了的基础概念啊!
他耐着性子,尽量用简洁的语言解释了一遍。
苏清月安静地听着,偶尔在草稿纸上记下几个关键词。
江枫讲完,看着她:“现在懂了?”
苏清月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消化,然后才迟疑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江枫松了口气,刚想讲下一个概念“速度”,苏清月却用笔尖轻轻点了点刚才关于位移和路程的段落,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疑惑:“位移……是矢量,有方向。
路程……是标量,只有大小。
那……如果一个物体绕操场跑了一圈,回到起点,位移是零,路程是周长。
但……它明明运动了,为什么位移是零?”
她抬起眼,那双清冷的眸子里难得地流露出纯粹的困惑,像蒙着一层雾。
江枫:“……” 他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这问题……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他感觉自己像在给小学生讲一加一等于二,对方却问“为什么一加一等于二?
不能等于三吗?”!
一股强烈的厌烦情绪瞬间冲上脑门!
他理科思维快如闪电,最受不了这种在基础概念上反复纠缠、钻牛角尖的!
尤其是对方还是个女生!
他几乎想立刻把书扔回去,说一句“自己想”!
但目光触及苏清月眼中那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情绪的困惑,以及她微微抿紧的、显得有些固执的嘴唇,再想到李阎王那张脸……江枫硬生生把到嘴边的烦躁咽了回去。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咬着牙,拿起笔,在草稿纸上飞快地画了个圆圈,标上起点A。
“看好了,”他的语速不自觉地加快,带着点压抑的急躁,“从A点出发,绕一圈跑回A点。
起点和终点重合,位置变化是零,位移是不是零?
路径长度,也就是你跑过的轨迹总长,是不是一圈的周长?
这很难理解吗?”
他用力点着草稿纸上的点A。
苏清月看着草稿纸上那个被戳得快破了的点A,又看看江枫明显压抑着烦躁的脸,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她没再追问,只是垂下眼帘,盯着那个点A看了好几秒,然后拿起笔,在自己的笔记本上默默地画了一个相似的圆圈,标上起点终点,在旁边写下了“位移=0,路程=周长”。
字迹工整,却透着一丝倔强。
江枫看着她默默记笔记的样子,那股无名火又莫名地消下去一些。
算了,跟块冰计较什么。
他认命地翻开下一页:“行了,下一个,速度……”整个下午的自习课,就在这种冰火交织的诡异氛围中进行着。
江枫强压着不耐烦,用他能做到的最快语速和最简洁(甚至可以说是粗暴)的方式,把开学一个月物理和化学的基础概念过了一遍。
他讲题时语速飞快,逻辑跳跃,常常省略他认为“理所当然”的中间步骤,只给结论。
而苏清月,则像一块沉默的海绵,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在关键处提出一个在江枫看来极其“弱智”的问题,让江枫瞬间血压飙升,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
她很少与江枫对视,大部分时间目光都落在书页或草稿纸上,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只有微微蹙起的眉头和偶尔抿紧的嘴唇,泄露着她理解的艰难。
好几次,江枫讲得口干舌燥,看着苏清月对着一个简单公式反复推敲的样子,真想撂挑子走人。
但每次话到嘴边,瞥见她手臂上那片淤青,或者想起她球场那一下干净利落的动作,又或者只是单纯地不想被李阎王找麻烦,他都忍了下来。
而苏清月,无论江枫的语气多冲,解释多跳跃,她都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或委屈,只是默默地记着笔记,固执地试图理解那些对她来说如同天书般的理科概念。
下课***如同天籁般响起。
江枫几乎是立刻合上了课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比打了一下午球还累。
他飞快地收拾好书包,只想赶紧逃离这令人窒息的“补课”氛围。
“走了。”
他对着依旧在整理笔记的苏清月丢下一句,语气谈不上好,但也算不上坏。
苏清月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
江枫拎起书包甩在肩上,刚迈出两步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教室前门方向却突然传来一阵异常的骚动!
不是放学时惯常的喧闹,而是一种带着惊讶、好奇甚至有点紧张的议论声,像是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块巨石。
“谁啊?”
“看着不像学生……找谁的?”
“嘘……小声点……”几个靠近前门的同学正探头探脑地往外看,窃窃私语着。
紧接着,一个略显粗犷、带着明显不耐烦的男声穿透了嘈杂,清晰地传了进来,语气相当不客气:“喂!
苏清月是在这个班吧?
叫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