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地铁口麦当劳，晚上七点一刻，我把蛋糕盒往纸袋里按了按，奶油边刮在塑料盖上，

像被人用指尖轻轻抹掉的体面。纪念日的蜡烛在包里晃，沈峥发来消息：“临时会，

晚点过去。”柜台后面的咖啡机嘶嘶响，像心里那根绷紧的皮筋在冒气。

我把手表拨正到七点二十。手机又震了一下，是“海风公寓”的智能门锁开门记录。

授权人：沈峥。开门时间：18:05，18:07。我盯着那两道时间戳，

像盯着一双并列出现的脚印。那间公寓在海边，是我婚前买的，结婚后改成短租，

绑定了我的手机号。平台推送紧跟着来了。退房照片三张。床单拢成一团，

床头柜上有矿泉水和一个折起来的单子，字体右下角露出“市妇幼保健院”五个字。

我把图片放大，又放大。单子左上角，手写着一个“林”字，后半截被光压糊了。

镜子里有一截蓝色衬衫的倒影，熟悉得像衣柜里那件永远不肯扔的条纹。

我在麦当劳的灯下看见自己把吸管折成了两段。“苏梨，我在麦当劳。”我给闺蜜打电话，

声音正常得像在报天气，“你能来吗？”苏梨的气息从电话那端扑过来：“你别动，十分钟。

”我点头，又意识到她看不见。七点二十八，沈峥发来语音。我没点开，回拨了电话。

他接得很快。“在开会。”他压低声音，“吵。”“你开了海风公寓的门。”我说，“两次。

”他沉默了一下。我听见那头有风，和我们海边公寓阳台上的风一个脾气。

“同事临时借用一下，”他立刻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我没去。”“授权人是你。

”“授权可以转授权。”“退房照片里有市妇幼的单子。”我把每个词都咬得干干净净，

“林字开头的名字。”他像被卡在什么地方，又像在迅速计算一条合理的解释。“你在哪？

”他问。“麦当劳，地铁B口。”我说，“等你四十分钟了。”他没接话。我把电话挂了。

七点三十五，麦当劳门口的风把自动门吹得来来***，像一段不愿意结束的争论。

苏梨推门进来，羽绒服拉链没拉，全身都是冷气。她一眼就看见我手边的蛋糕盒。

“还想点蜡吗？”她问。“先不点。”我把盒子推开一点，让桌面空出来，“看这个。

”我把退房照片递给她。她看得很快，指尖停在镜子里的那截蓝。“他那件条纹衬衫。

”她说。“嗯。”“林谁？”“他前任姓林。”我说，“大学同学，分手很多次那位。

”苏梨把呼吸压下去，像在把一把刀塞回刀鞘。“你准备怎么做？”她问。“先吃点东西。

”我说，“别让胃先塌了。”我点了薯条和热可可。可可的蒸汽往上漂，我伸手去暖，

指尖才慢慢恢复知觉。“你今天本来准备去哪儿？”苏梨问。“江湾路那家法餐，”我说，

“订了七点，提前写了‘四周年快乐’，桌边放一小瓶白玫瑰。”“现在取消还来得及吗？

”“店里打过来了，我没接。”我把手机调成静音，“今晚不想听谁说‘很抱歉’。

”苏梨点头，又沉默了一会。“我有个朋友在妇幼，”她试探地说，

“明天可以去问问挂号记录。”“别。”我摇头，“我先自己确定心口的位置。”她没再劝，

伸手把蛋糕盒拧了一下，换了个方向。“你是要回家，还是去海风那边看看？”她问。

“回家。”我说，“家里有我想带走的东西。”地铁上人很挤，我把纸袋抱在怀里，

像抱着一盆需要小心端稳的水。回到家，公寓的香薰还在慢慢冒味道，是我上周买的檀木。

我把蛋糕放到厨房的台面上，找出小刀，把它一分为二。一半进了冰箱冷藏。

另一半留在外面。客厅的灯光有点过亮，我关掉一盏，只留落地灯。沙发靠枕斜着倒在那边，

像一只没睡好的眼睛。沈峥发来一条消息：“我们聊聊。”我回：“明早八点，

民政局旁边的那家面馆，四十分钟。”我把手机扣在桌上，去洗手间把指尖的可可印擦干净。

镜子里的我没有哭，像是终于学会了先让脸撑住再让心塌。窗外风绕过阳台，

把窗纱吹成一个弧。我想起那间海边公寓的风，也想起四年前婚礼上的风。风一直没变，

变的是站在风里的两个人。2民政局对面的面馆，早上七点五十二分，

我把手机的计时调到四十分钟。门口的塑料门帘被风推起，像一只反复张合的嘴。

老板把热汤舀进碗里，汤面上的油花在灯下碎成一层金粉。八点零六，沈峥推门进来，

蓝色条纹衬衫在风里起了褶。我抬手示意他坐下。“规则先说清楚。

”我把纸巾抽出来压在桌角，“四十分钟，三个问题，不许反问。”他点头，

眼睛却先去看我手边的包。“第一，”我把手机锁屏亮给他看，

海风公寓的开门记录停在昨晚的两次，“你去没去。”“没有。”他垂眼，“同事借的。

”“第二，”我把退房照片滑到那张单子，“林谁。”他喉结动了一下。“林晚。

”他低声说，“她身体不太稳。”“第三，”我把画面放大到“孕周8+4”的小字，

“她怀孕了，是吗。”他没出声。面馆的电视在放早间新闻，主持人的嘴型开合，

声音被油锅的爆响盖住。我把手机扣回桌上。“解释吧。”我说。“临时的，

”他把筷子并起来摆在碗沿，“她突然出血，医院人满，她怕遇见熟人，

就想找个近的地方躺一会，我就去了。”“去我婚前买的房。”我看着他，

“用我还在付物业费的房。”“近。”他很快给自己找了一个字。“你转授权给她了吗。

”我问。“短暂。”他把“短暂”说得像一块糖，含在嘴里就能化掉。“昨晚十八点零五，

十八点零七。”我把时间戳念出来，“短暂两次。”他抬头看我，

像在找我脸上可以被劝服的地方。我的手机在桌上震了一下。来电显示“市妇幼保健院”。

我按了免提。“沈先生吗？”护士的声音干净，“林晚今天的保胎针还打吗，

医生安排了八点半。”他伸手想按掉。我先一步接起。“不是。”我说，“他不是沈先生，

他只是转授权人。”那头停顿了一秒。“抱歉。”护士道了一声歉，挂了。

面馆的汤气往上腾，像把我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蒸了一遍。“你想怎么样。”他压低声音，

“别在这儿闹。”“我不闹。”我把筷子挑开，挑出一根面条，放回去，

“我只把事关我的东西拿回来。”“什么东西。”“钥匙，授权，钱。”我说，

“以及四周年的蛋糕。”他盯了我一眼。“昨晚的麦当劳。”我把包拉链拉开，

露出半个盒子，“你缺席的那半边，我吃了。”“苏梨给你出主意了吧。

”他把“苏梨”两个字说得有点重。“苏梨会陪我去咨询。”我说，“上午十点半，

律师事务所一楼，四十分钟。”他笑了一下，像把一个很薄的玻璃片折断。

“你真要闹成这样。”“这是生活。”我端起汤碗又放下，“不是戏。”他沉默了几秒。

“她怀孕的事，我本来也想跟你说。”他给自己补了一个“本来也想”。“你已经说了。

”我看了看计时器，“用了二十七分钟。”他抬手去摸衬衫口袋，

像是要把什么词从口袋里掏出来。我把另一只手机拿出来，点开海风公寓的后台，

把“授权人：沈峥”那一行滑到删除。确定。“现在，海风只对我开门。”我说。他看着我，

像是第一次意识到那些门真的会关起来。“房子的名字在你。”他提醒我。“婚前财产。

”我提醒他。门帘又被风掀起来，有人进来又退了出去。“下午我会搬一些东西。”我说，

“包括我自己的衣服，还有一些纪念品。”“你要搬去哪儿。”“这不重要。

”我把纸巾叠好，压在碗边，“重要的是，今晚之前把你的东西从主卧腾出来。

”“你要离婚？”“我会先去问。”我把“问”字说得清清楚楚，“问法律，问心脏。

”他盯着我很久。“她的情况不稳定。”他最后还是说了这一句。“那你就稳定她。

”我站起来，把计时器按停在三十八分二十秒，“别再用我的门。

”我把半个蛋糕盒塞回包里。出门时风把门帘顶到我脸上，塑料上有一股油烟和面汤的热。

我在民政局门口停了一下，吸了一口比面馆更冷的空气。风没有立场，

风只负责从街这头吹到那头。3律师事务所一楼大厅，十点二十二，我把号码牌攥在手里，

掌心出了一层薄汗。苏梨把热拿铁塞给我。“先暖一下。”苏梨说。“十点半。

”我看了眼表，“四十分钟。”顾律师准点出来，黑色套装，细框眼镜，像一把磨过锋的刀。

“你们好。”顾律师把门让开，“进来坐。”会议室有一只小沙漏，细沙落得很慢。

顾律师把一叠白纸推到我面前。“先把时间线说清楚。”顾律师说，“结婚日期，

海风公寓的产权，昨晚发生的事。”我把证件袋拉开，

把结婚证、海风公寓的购房合同复印件铺平，

又把手机里的门锁记录、退房照片、来电录音放到一处。“纪念日那晚，他‘开会’，

海风门锁在十八点零五和十八点零七开门。”我说，“退房照片里有‘市妇幼’，

护士今早打电话确认保胎针。”顾律师把照片放大，指尖停在“孕周8+4”。

“海风婚前购置，属于你的个人财产。”顾律师把钢笔点了点那行字，“这块是清楚的。

”我点头。“婚后收入与收益属于共同。”顾律师把纸翻到背面，“如果男方存在过错，

可以另行主张损害赔偿，但证据要干净，来源要合法，不要去医院冒名，也不要装摄像头。

”“明白。”我说。“你现在有门锁记录、平台照片、误拨电话录音。”顾律师数了一下，

“可以补充聊天记录、转账凭证、同住的证明，比如物品搬入时间、邻居证言。

”苏梨把笔递给我。“先把能要回的东西抓在手里。”苏梨说。“我已经删了他的海风授权。

”我说。“还要换锁芯。”顾律师抬眼看我，“很多智能锁带机械孔，昨晚若有实体钥匙，

删授权也拦不住。”我把手收紧了一点。“今天之内。”顾律师说，“换掉。

”“可以先沟通分居吗。”我问，“先把边界立上。”“可以。”顾律师把新的白纸推过来，

在右上角写了三个词，“暂住安排、财务使用、沟通时段。”“什么意思。

”“今晚之前对方清空私人物品。”顾律师说，“共同账户暂停非必要支出，

任何支付需要双方同意。沟通固定在每天某个时段，不许半夜消息轰炸。

”“听起来像给生活装三道闸。”苏梨说。“闸门不是戏剧道具。”顾律师看向我，

“是让你能睡觉。”我把录音又存了一遍，上传到云端，又发给自己邮箱。

“如果对方不签呢。”我问。“那就保全证据，准备***。”顾律师说，“别拖，别吵，

别在公共场所拉扯。”沙漏剩最后一撮沙。“还有一件事。”顾律师停了一下，

“你不用去证明她的肚子，法院看的是你们的婚姻事实与责任。把注意力放回自己身上。

”我把纸叠好，塞进证件袋。“谢谢。”我说。“出去右转有家五金店。”顾律师补了一句，

“锁芯就近买，别给他留空档。”我们在电梯口停了停。“吃点东西？”苏梨问。“先换锁。

”我说。中午十二点一刻，五金店老板把不同规格的锁芯一排放在玻璃柜台上，

像一排短粗的银子弹。“海风公寓。”我说，“今天两点前能上门吗。”“能。

”老板查了地址，“海边风大，门要压住。”两点零五，

海风小区的风从停车场口斜着灌进来，腥咸的味道像旧事被翻出来。我把口罩拉上去，

带师傅上楼。进门之前，我把手机举起来拍了一圈。客厅很干净，

干净到像刚被人仓促收拾过。垃圾桶里露出一角打印纸。我用纸巾夹起来。

“妇幼保健院门诊缴费单。”右上角是二维码，左下角是“超声门诊”，

时间印着“昨晚17:42”。“换哪个尺寸都行。”师傅蹲在门口，“你看这个孔配这个。

”“都换。”我说，“包括把手。”阳台的风铃被海风顶得撞在玻璃上，声音尖了一点，

像一根细针在天空里划。我走到卧室，床单被掀开又压回去，衣柜门开着一条缝。

地上有一颗钮扣，深蓝色，边缘磨出一点白。我蹲下捡起来，放到纸袋的侧袋里。

手机震了两下。银行短信弹出来。“共同账户支出 20000.00 元，

备注：住院押金。”我盯着备注看了三秒。我把短信截图发给沈峥。“这笔从共同账户出的。

”我打字，“今晚协议里算清。”消息发出去，聊天界面停在那一排灰色的“正在输入”。

风又把风铃推响了一下。师傅在门口试锁，咔哒一声，新的锁芯转过去，

门从我手里稳稳合上。4下午三点二十，银行营业厅里播着理财广告，我取了号码单，

A057。柜台玻璃干净到能照出我眼下的阴影。“共同账户流水打印三个月。

”我把身份证和银行卡递过去，“同时开通每笔变动短信提醒。”柜员敲键盘，

打印机吐出一条条热得发烫的纸。“昨天二十点零七，住院押金两万元。

”柜员用指尖点了一下，“今天十点整，外科门诊预缴五千，预约状态未完成。

”我把两处圈出来。“这张卡的自动代扣先全部暂停。”我说，“支付限额下调到单笔五百，

每日两千。”“需要双方到场。”“那先开短信提醒。”我盯着屏幕，“所有渠道都提醒。

”柜台上方的电子钟跳到十五点三十八。我把我的工资卡解绑了共同账户，

把新卡号写在便签上塞进证件袋。出门的时候风从门禁里漏出来，吹了一身银行的冷气。

晚上的灯比白天更诚实。十九点零一，我在客厅的餐桌上铺开白纸，

右上角写着“暂住安排、财务使用、沟通时段”。

顾律师下午发来的模板我已经按我的语气改过。门锁转了一下。“我回来了。”沈峥说。

“鞋柜里有一次性鞋套。”我说，“今晚不想扫地。”他低头换鞋。我把手机翻到录音界面。

“坐吧。”我把沙发前的茶几推近一点，“四十分钟，还是老规矩。

”他看了一眼餐桌上的纸。“这是什么。”“分居协议。”我说，“三条。

”“你要闹到写协议。”“第一条，暂住安排。”我用笔点了点，“今晚之前，

你把你的衣物和私人物品从主卧清出来，临时住次卧或公司宿舍，海风公寓不对你开放。

”“你换锁了。”“换了。”我把五金店的发票放过去，“机械孔也换了。”他不说话。

“第二条，财务使用。”我继续，“共同账户暂停非必要支出。

任何医疗支出若与第三人有关，不得动用共同资金。若已动用，等额归还，另计违约金。

”“什么叫第三人。”他抬眼。“你心里有数。”我说。“她现在情况不稳。”“你稳住她。

”我把笔一转，“别用我的钱。”他脸上闪过一瞬间的烦躁，又按了下去。“第三条，

沟通时段。”我说，“每天晚上七点到七点四十之间沟通与本案有关事项。

其他时间不接你的电话和消息。”“本案。”他把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婚姻是生活。

”我说，“但责任是案子。”他把协议拿起来，纸的影子压在他手背上。

“你已经决定要离婚。”“我决定先把门关好。”我说。他的手机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