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渺啊——你怎么就丢下我走了——"隔壁坟头传来的鬼哭狼嚎,
硬是把我从午觉里拽了出来。我烦躁地扒拉开脸上盖着的破草席,翻了个白眼。又来了,
这都第三天了。也不知道哪位大冤种,天天对着我家隔壁那座空坟,哭得比死了亲爹还惨。
"……你要是肯睁眼看看我,我发誓再不去醉春楼喝花酒了……"啧,男人。我撇撇嘴,
猫着腰从自己这座"坟"里钻出来半个身子。没办法,谁让我舒玄是个假死的呢。三个月前,
为了彻底摆脱那个麻烦精王爷李晋的纠缠,我伙同青梅竹马的郎中柳无言,
精心策划了这场"急病暴毙"的大戏。城里人都知道我埋在这片乱葬岗,
其实我就在自己的坟旁边挖了个能住人的小地穴,白天躲着,晚上溜出去透口气。谁能想到,
躺了三个月清净日子,隔壁突然冒出来个哭丧的?
"云渺……我的云渺啊……"那声音还在继续,带着浓重的鼻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云渺?
我耳朵一竖。这名字听着有点熟啊。我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借着荒草缝隙往外瞄。好家伙,
一看差点没乐出声。坟头前跪着个穿着上好云锦袍子的男人,背影看着挺高大,
此刻却缩成一团,肩膀一耸一耸。他旁边还杵着个愁眉苦脸的小厮,正拼命拽他袖子:"爷,
爷您悠着点儿哭,嗓子都哑了……咱回吧?这地方阴气重……""滚开!
"男人一把甩开小厮,声音嘶哑,悲痛欲绝,"我要陪着她!云渺一个人在这儿多冷啊!
她最怕冷了!
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俊脸——不是那个追了我大半年、闹得满城风雨的晋王爷李晋又是谁?
!可我明明叫舒玄啊!云渺是谁?我脑子飞快地转。哦!想起来了!
城东胭脂铺老板的独生女,好像就叫什么渺,长得是挺水灵。前些日子听说得了急症没了,
也就比我"死"晚了个把月吧?敢情这位爷是追我追丢了目标,
转头就扑到人家姑娘坟上哭得肝肠寸断了?再看他那副如丧考妣的样子,
对着一个连话都没说过几句的姑娘,
哭诉着"不去醉春楼"、"天天给她买城东李记的点心"……我实在没忍住。
"噗——"一声短促的笑,从喉咙里不小心溜了出来。糟了!我猛地捂住嘴,想缩回地穴。
晚了。坟前那哭得忘我的李晋,哭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抬起头,那双还挂着泪花的桃花眼,
像鹰隼一样精准地扫了过来,直直钉在我藏身的这片乱草上。"谁?!"他厉喝一声,
带着浓重的鼻音,却透着一股子凌厉,"谁在那里装神弄鬼!给本王滚出来!
"我心跳如擂鼓,手脚冰凉。完了完了,这下真完了。假死被发现,那可是欺君大罪!
我脑子里瞬间闪过一百零八种死法。小厮也吓得够呛,
哆哆嗦嗦地挡在李晋前面:"爷……爷!别是……别是云渺姑娘显灵了吧?""显个屁的灵!
"李晋一把推开小厮,眼睛死死盯着我这边,"我听见笑声了!活人的笑声!"他抹了把脸,
胡乱擦掉眼泪,踉跄着站起来,一步一步朝我这边逼近,"出来!再不出来,
本王叫人把这坟头给你掘了!"掘坟?那可不行!我那个地穴入口就在坟包后面呢!
眼看着那双沾满泥泞的锦靴离我藏身的草丛越来越近,我心一横,与其被当死人刨出来,
不如自己蹦出去!"别掘!我出来!"我喊了一声,扒拉开乱草,灰头土脸地钻了出来。
午后的阳光有点刺眼,我下意识用手挡了一下。再放下手时,
正好对上李晋那张惊愕到扭曲的脸。他脸上的悲恸还没完全褪去,
此刻又混杂了极度的震惊、茫然,还有一丝被愚弄的怒火。他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
指着我的手都在抖:"你……你是……舒玄?你没死?"我尴尬地咧咧嘴,
拍了拍身上的土灰草屑,努力挤出一个笑:"王爷,好久不见哈……那个……晒太阳呢?
""晒太阳?你在这乱葬岗晒太阳?"李晋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可置信。
他猛地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
他粗糙的手指带着泥土和眼泪的湿意,紧紧箍着我。"嘶——疼!"我倒抽一口冷气。
他却不管不顾,另一只手直接伸过来,捏住我的脸,左右开弓地揉搓,
像是在确认我是不是个纸扎的。"活的……真是活的……热的……"他喃喃自语,
眼神从震惊慢慢变成一种狂喜,随即又被巨大的愤怒取代。"舒玄!你好大的胆子!
竟敢欺瞒本王!欺瞒天下!"他怒吼着,眼眶又红了,这次是气的,
"你知不知道本王……本王以为你死了!"我被他捏得脸变形,
说话都漏风:"王……王爷……您轻点……先松手……"小厮在一旁彻底傻眼了,看看我,
又看看旁边那座刻着"爱妾云渺"的墓碑,再看看他家状若疯癫的主子,最后两眼一翻,
很干脆地晕了过去。李晋根本没管晕倒的小厮,他死死攥着我的手腕,胸膛剧烈起伏,
咬牙切齿:"说!为什么装死!为什么躲着我!"我挣了挣,没挣脱,
只好破罐子破摔:"王爷,我为什么躲您,您心里没点数吗?您追我的架势,
比那讨债的鬼还吓人!今天送玉簪,明天送绸缎,后天就敢翻我院墙!
我是想清清静静开个纸扎铺子糊口,不是想当您王府后院里的金丝雀!"我喘了口气,
指了指旁边那座新坟:"您要哭,好歹也对着正主哭啊!这位是城东的云渺姑娘,
您追错坟了!人家清清白白一姑娘,被您这么一嚎,魂儿都要被您嚎散了!
"李晋顺着我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那块刻着"云渺"名字的墓碑,整个人僵住了。
他脸上的愤怒瞬间凝固,然后慢慢褪去,染上一片可疑的、从脖子根蔓延上来的红晕。
"……追……追错了?"他喃喃道,声音干涩,带着浓浓的尴尬和难以置信。
他看看那块陌生的墓碑,又看看被他攥在手里、活生生的我,再看看地上晕倒的小厮,
最后目光落回自己沾满泥巴和泪痕的锦袍上。
"噗嗤——"看着他这副呆若木鸡、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的表情,我实在没憋住,
再次笑出了声。这次是放声大笑,笑得直不起腰,眼泪都飙出来了。
"哈哈哈哈……王爷……您……您真是个人才!
坟……哈哈哈……我在隔壁……笑……笑出声……哈哈哈哈……"李晋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
他猛地松开我的手腕,恼羞成怒地低吼:"舒玄!你闭嘴!不许笑!"可他越吼,
我笑得越厉害。这三个月躲藏的憋屈,被他死缠烂打的无奈,
还有眼前这场天大的乌龙带来的荒谬喜感,一股脑全化成了停不下来的笑声,
在这片荒凉的乱葬岗上回荡。李晋气得额角青筋直跳,他看看狂笑不止的我,
又看看地上不省人事的小厮,再看看那座让他闹了天大乌龙的“云渺”之墓,最终,
这位尊贵的晋王爷,在一片混乱和我嚣张的笑声中,极其罕见地、彻底地……词穷了。
那天下午,李晋是黑着脸,像拖麻袋一样把他那个晕过去的小厮拖走的。临走前,
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能拧出墨汁——有尴尬,有羞愤,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还有一丝……被我笑破功后无处安放的恼火。"舒玄,你给本王等着!
"他撂下这句毫无威慑力的狠话,几乎是落荒而逃。我站在原地,
看着那个踉跄消失在荒草深处的狼狈背影,终于慢慢止住了笑。揉着笑痛的肚子,
心却沉了下来。乐归乐,麻烦也真来了。假死暴露了。李晋知道了。这尊瘟神,
怕是不会再轻易放过我了。我那点想过清净日子的梦想,
估计碎得比纸扎铺子里摔碎的瓦盆还彻底。接下来的日子,我连自己的“坟”都不敢回了。
谁知道那睚眦必报的王爷会不会真派人来掘?我猫在城里柳无言那间不起眼的小药铺后院里,
愁得头发都要薅下来一把。柳无言端着碗苦药汤进来,看我愁眉苦脸,
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让你别惹那尊煞神。现在好了,捅了马蜂窝了吧?
装死这招都用上了,还能怎么躲?”我苦着脸把药灌下去,
那滋味比我心里还苦:“我哪知道他眼神差到连坟都能哭错!现在怎么办?
他肯定满城搜我呢!”柳无言无奈地摇摇头:“躲不是办法。你得想清楚,你到底怕他什么?
若真对他无意,索性说清楚。他堂堂王爷,总不至于真强抢民女吧?”“说清楚?
”我嗤笑一声,“柳木头,你是没见识过他那个劲儿!他那不叫强抢,叫死缠烂打,
软磨硬泡,糖衣炮弹外加翻墙爬窗!甩都甩不掉!我说了多少遍无意,
他耳朵跟塞了驴毛似的,非说我是害羞!我害羞他个大头鬼!
”我烦躁地在屋里踱步:“我就是烦他那套!好像全天下的女人都该围着他转似的!
我就想开我的小店,赚我的银子,过我的小日子,不想掺和进他们那些高门大户的弯弯绕绕!
”柳无言沉默了半晌,说:“那……换个地方?”我颓然坐下:“换?往哪儿换?
他晋王府的势力,在京城根深蒂固。再说了,我攒这点家当容易吗?
纸扎铺子刚有点起色……”想到我那间小小的、凝聚了心血的“百解忧”纸扎铺,
我心里一阵抽痛。就在我一筹莫展,琢磨着是不是该冒险溜回铺子收拾细软跑路时,
“麻烦”自己找上门了。不是气势汹汹的官兵,也不是晋王府的护卫。是李晋本人。
他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靛蓝细布袍子,头上连个玉冠都没戴,只簪了根普通木簪,
脸上带着点刻意挤出来的、生疏又别扭的笑容,手里拎着……两包城东李记的桂花糕。
他像个走错门的普通客人,
杵在我那间开在城西犄角旮旯、门脸比巷口棺材铺还窄小的“百解忧”纸扎铺门口。
我正蹲在地上糊一个扎了一半的纸人骨架,听到动静抬起头,
差点把手里刷糨糊的刷子扔出去。“王爷?”我惊得站了起来,警惕地看着他,
“您……您怎么找到这儿的?您又想干嘛?”我下意识地往门边靠了靠,
随时准备抄起门后的扫帚。李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很不适应我这种如临大敌的态度。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无害:“那个……舒老板,本王……哦不,
在下,就是顺路过来看看。”他把那两包油纸包着的桂花糕往前递了递,
动作有些僵硬:“给你带了点……点心。”我看着那两包眼熟的点心,
又看看他这身刻意低调、反而显得更不伦不类的打扮,心里警铃大作。黄鼠狼给鸡拜年?
“王爷客气了。”我没接,皮笑肉不笑,“小店寒酸,没什么好招待的。
您要买纸人纸马还是金元宝?小的给您拿。”李晋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他环顾了一下我这间小小的铺子,光线昏暗,靠墙堆满了各种半成品的纸扎,
花花绿绿的纸人纸马、摇钱树聚宝盆,空气中弥漫着竹篾、彩纸和糨糊混合的独特气味。
他皱了皱眉,大概从没踏足过如此“接地气”的地方。但他很快压下了那点不适,
把点心放在旁边唯一一张没堆东西的小方桌上,自己找了个看着还算结实的条凳坐下,
也不嫌脏。“那个……舒玄,”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试图找回点王爷的从容,
“上次……在坟地,是本王……是我唐突了。”我靠在门框上,抱着手臂,冷眼看他表演。
他见我不接话,有点不自在地继续说:“本王……我是真心实意想找你。之前……是我不对,
太急躁,吓着你了。我反思过。”他顿了顿,像是在背什么台词,“以后……我改。
我尊重你的意愿。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就从……朋友做起?”他抬头看着我,
眼神努力装得真诚,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要命了!我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
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穿着粗布衣裳,坐在纸扎堆里,
跟一个“死而复生”的纸扎铺老板说“我们重新开始,从朋友做起”?这画面太惊悚了!
我扯出一个假笑:“王爷,您折煞小人了。您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我就是个糊纸人混饭吃的。
朋友?不敢高攀。您要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我这儿还赶着给张员外家扎个‘大别墅’呢,
晚了交不了工。”我拿起一个刚糊好的纸马,假装忙碌地开始贴彩纸,下了逐客令。
李晋脸上那点强装的温和终于挂不住了。他“蹭”地站起来,声音也沉了下去:“舒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