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角落的微光与薄荷糖
李浩依旧每天准时出现在那里，雷打不动。
物理竞赛的难度与日俱增，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和绝对的专注。
只是现在，当他拉开那把熟悉的椅子坐下时，目光会习惯性地扫过对面——那里通常会空着，首到某个特定的时间点。
萧舞的出现不再带着初次那种手忙脚乱的意外。
她通常会在午休的后半段或者下午放学后的社团活动开始前来。
抱着的书从厚重的舞蹈史论，变成了更具体的《古典舞身韵解析》、《芭蕾基本功训练手册》，有时还会夹着几张标注得密密麻麻的乐谱。
她的脚步放轻了，坐下时也多了几分娴静，仿佛不想惊扰这片宁静的领地，或者说，不想惊扰对面那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
最初几天，两人之间还残留着一点微妙的尴尬。
萧舞坐下时，会飞快地偷瞄一眼李浩，看他是否皱眉（怕自己又打扰到他）。
李浩则在她靠近时，翻书的动作会微不可查地停顿半秒，然后继续。
交流仅限于萧舞偶尔极小声的一句“学长好”，和李浩一个几乎看不见的颔首。
打破这层薄冰的，是萧舞的“谢礼”。
一天下午，李浩正被一道复杂的电磁学综合题困住，草稿纸上画满了磁感线和受力分析图。
萧舞轻手轻脚地坐下，从书包里掏出书本，然后，一个小小的、包装亮晶晶的东西被小心翼翼地推到了长桌靠近李浩那一侧、但又不会碰到他书本的桌沿。
是一颗包装精美的进口薄荷糖，浅蓝色的糖纸在斜射的阳光下发着微光。
李浩的笔尖顿住了。
他抬起眼，看向对面。
萧舞正假装非常专注地翻着一本《舞蹈解剖学》，长长的睫毛低垂着，但微微泛红的耳尖和略显僵硬的坐姿泄露了她的紧张。
她没说话，只是用眼神飞快地示意了一下那颗糖，然后又迅速低下头，仿佛在研究书上某块肌肉的起止点有多么吸引人。
李浩看着那颗小小的薄荷糖。
他向来对零食没什么兴趣，觉得是浪费时间。
但此刻，那颗躺在阳光里的蓝色糖果，像一颗凝固的、带着甜味的小小星辰。
他沉默了几秒钟。
图书馆里只有书页翻动和远处管理员整理书籍的细微声响。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拈起了那颗糖。
指尖触碰到微凉的糖纸，发出一点轻微的窸窣声。
他把它放在了自己摊开的物理书旁边，没有吃，只是让它静静地待在那里，像一个小小的、沉默的见证。
萧舞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的动作，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下来，嘴角悄悄弯起一个浅浅的、得逞般的弧度。
她心情似乎瞬间明亮了许多，翻书的声音都轻快了些。
从那天起，长桌的微光下，总会出现一颗小小的糖果。
有时是浅蓝的薄荷糖，有时是粉色的草莓味硬糖，有时是裹着金色锡纸的巧克力球。
它们被萧舞以各种“不经意”的方式放在桌角——有时夹在还回来的书页里，有时轻轻推过去，有时甚至趁李浩去书架找书的空档，飞快地放在他的草稿纸堆上。
李浩从不拒绝，也从不立刻吃掉。
他总是默默地收下，将它们放在书本一角，或者塞进笔袋的夹层。
首到图书馆闭馆的***响起，他收拾东西离开时，才会剥开一颗糖纸，将清凉或甜腻的滋味含在口中，伴着暮色走***室或宿舍。
那短暂的甜味，仿佛能驱散一下午高强度脑力劳动带来的疲惫和紧绷。
除了糖果，另一种“交流”也在无声地进行。
萧舞在理解某些舞蹈动作的力学原理时，或者分析音乐节奏与肢体表达的对应关系时，偶尔会卡壳。
她会无意识地咬着笔头，蹙着眉，盯着书本或乐谱，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复杂的节奏型。
每当这时，她会悄悄抬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求助和试探，看向对面的李浩。
李浩通常能第一时间捕捉到这种无声的信号。
他并不会每次都立刻回应，但当他从自己的思维中抽离出来，或者觉得问题确实有“逻辑”可循时，会言简意赅地给出提示。
“那个旋转，离心力和向心力的平衡是关键。
收紧核心，不是单纯靠手臂力量。”
“三拍子不是平均用力。
重拍是启动点，后面两拍是延伸和缓冲，像…波的衰减。”
“情绪爆发点的动作幅度，和前面铺垫的压抑感形成的对比，就是张力本身。”
他的解释往往带着强烈的理科生烙印，有时甚至显得过于冰冷和抽象。
但奇怪的是，萧舞总能从中捕捉到对她有用的核心信息，眼睛一亮，然后埋头在自己的本子上涂涂画画，或者对着空气比划几下，脸上露出豁然开朗的满足笑容。
李浩看着她专注领悟的样子，看着她因为一点小小的突破而闪闪发光的眼睛，心底某个角落会掠过一丝他自己也难以言喻的、微弱的成就感。
这感觉，和解出一道超纲的物理难题不同，它更轻，更暖，带着点……说不清的痒意。
他们依然很少交谈。
长桌的大部分时间，被各自专注的沙沙书写声和翻页声填满。
李浩的世界是公式、定理和逻辑链条；萧舞的世界是音符、动作和情感表达。
两个世界像两条平行线，在这个安静的角落无限延伸。
但平行线之间并非真空。
那些被推过去的糖果，那些跨越学科界限的简短提示，那些偶尔交汇又迅速移开的眼神，那些因对方专注而更加专注的氛围……都在悄然无声地编织着一种奇妙的联系。
阳光每天移动，在书桌上投下不同的光影。
窗外的常春藤叶子渐渐染上更深的绿意。
李浩物理书旁攒下的糖纸越来越多，像一小片彩色的宝藏。
萧舞速写本上，开始出现一些用李浩的“物理语言”标注的舞蹈动作分析草图——“力臂”、“支点”、“能量转换”。
这个图书馆的角落，成了喧嚣校园里一个独特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气泡。
气泡里没有惊天动地的故事，只有墨香、阳光、笔尖的沙沙声，以及一种无声流淌的、名为“习惯”和“默契”的微光。
首到某个周五的下午，李浩的同桌兼好友陈宇，为了借一本据说只有图书馆才有的绝版科幻小说，终于“误闯”了这个安静的角落。
他一眼就看到了靠窗位置那个熟悉的身影，刚想大声招呼，目光扫到李浩对面那个同样专注的、扎着马尾的女生时，嘴巴瞬间张成了一个夸张的“O”型。
他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蹑手蹑脚地绕到李浩身后，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语气里的震惊和促狭：“浩哥！
我的天！
我说你怎么最近神出鬼没的，放学跑得比谁都快！
原来躲在这儿……金屋藏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