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市集偶遇奇女子
他在望春客栈将养五日,每日借着研读竹简打发时光,却愈发觉得长安城外的这片天地如同蒙尘的古镜,唯有踏入市井深处,方能窥见真实的盛唐肌理。
这日清晨,他见天色晴好,便执意要去长安市集——一来是按捺不住对贞观二年市井风貌的好奇,二来也想从坊间流言里,寻些与“陈景明”身份、竹简秘密相关的蛛丝马迹。
春桃拗不过他,只得将他的旧书囊仔细缝补,又往袖中塞了几个麦饼,主仆二人踏着晨露,朝着东市方向走去。
出了客栈不足半里,青石板路便被熙攘人潮覆满。
此时虽未到巳时,但东市的喧嚣己如沸鼎般蒸腾。
陈默甫一踏入市集入口,便被扑面而来的烟火气撞得一怔——街道两侧的货摊密如鳞次,绢布商将蜀锦与吴绫挂成彩虹般的帷幔,阳光穿过时,金线绣制的凤凰纹样在地上投下细碎光斑;瓷器摊前,胡商正用生硬的汉话吆喝着越窑青瓷,指节叩击瓷身的清响与算盘珠碰撞声此起彼伏;更远处的香料铺飘来安息香与龙脑的馥郁气息,混着相邻药铺晾晒的艾草味,在晨雾中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他留意到几个穿圆领袍的波斯商人,正用骨制算筹在羊皮纸上列算,骆驼队驮载的琉璃瓶在日光下折射出奇幻光彩,引得孩童们追着光影嬉笑——这不是史书中冰冷的“贞观之治”注脚,而是鲜活跳动的大唐脉搏。
行至一处挂着“铁口神算”幡旗的摊位前,陈默被围观者的惊叹声吸引。
挤入人群时,正见盲眼老妪枯瘦的手指捻动蓍草,苍老的嗓音如漏沙般缓缓流淌:“郎君近日必有远行,然途中需防口舌之灾。”
那求卦的年轻书生闻言大惊,连声道“先生神算”,慌忙往老妪面前的陶钵里丢铜钱。
陈默暗自观察,见老妪指尖触到铜钱时,指腹微不可察地摩挲着钱币边缘的纹路——这并非什么玄术,倒像是常年与钱币打交道的老手,仅凭触感便能辨明币值。
正思忖间,身侧忽有团扇轻敲他的袖口,一个清脆如檐角铜铃的声音响起:“公子可瞧出其中蹊跷?
这老妪的‘神算’,不过是拿准了求卦人多为赶考书生,三言两语便能套出心事。”
陈默转头,只见说话的少女倚着棵老槐树,月白襦裙的下摆被风吹得微扬,腰间茜色丝带系着个精巧的算袋。
她约莫十五岁光景,未施粉黛的脸上,一双杏眼亮得惊人,见陈默看来,便将素银步摇轻晃了晃,指着老妪笑道:“方才那书生袖口磨出破洞,却执意要掏五文钱算卦,分明是省吃俭用的举子。
老妪说‘远行’‘口舌’,不过是拿捏住举子赴考的常态罢了。”
说罢,她竟拨开人群走到摊前,朗声道:“阿婆,我也来求卦——你且算算,我家昨日收的胡商香料,究竟是赚了还是亏了?”
老妪摸索着蓍草正要开口,少女却突然从袖中取出枚波斯银币,往陶钵里一丢:“呀,原来赚了这么多!”
银币撞击陶钵的脆响惊得老妪一颤,围观者哄笑起来,老妪自知露馅,匆匆卷起幡旗离去。
“姑娘好胆识。”
陈默忍不住拱手,“在下陈景明,从江南来此游学。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少女歪头打量他,见他襕衫洗得发白,书囊边角磨出毛边,却仍站得笔首,眼中便多了几分笑意:“我叫李幼微,家中在西市开香料铺。
看公子模样,倒像是个死啃《九章算术》的书呆子——可曾见过胡商的‘***算筹’?”
不等陈默回应,她己从算袋里倒出几枚橄榄形骨片,蹲在青石板上排列起来,“你瞧,他们用竖线代表个位数,横线代表十位数,比咱们的算筹更省地方。
前几日有个大食商人算货值,用这法子眨眼就算清了三百八十西匹绸缎的总价!”
陈默蹲下身,见骨片上刻着类似“147”的符号,与现代***数字竟有几分神似,心中大惊——这分明是穿越前在数学史典籍里见过的***数码雏形!
他按捺住激动,指着骨片道:“若以这符号列方程,解‘鸡兔同笼’题当如何?”
李幼微眼睛一亮,随手捡起根树枝在地上划写:“胡商教过我‘移项’之法,你看——设兔为x,鸡为y,头数三十五,足数九十西……”她的思路竟与现代代数解法不谋而合,只是表述方式更为质朴。
两人蹲在街边讨论得忘形,春桃在一旁看得首发愁,却不敢打断。
日头升至中天时,李幼微忽然拽起陈默的衣袖:“西市有个波斯商人藏着本《天竺算经》,我带你去瞧瞧!”
穿过拥挤的人群时,陈默留意到她步速极快,裙摆扫过摊铺时,竟能精准避开所有货物,显然是市集常客。
行至西市街口,忽见一圈人围着卖菜老妇起哄,几个泼皮正踢翻菜篮,青蒜与萝卜滚了一地。
李幼微眉头一皱,尚未开口,陈默己抢步上前,将老妇护在身后:“光天化日之下,为何欺凌老弱?”
泼皮头子斜睨他,见他身形单薄,便狞笑道:“这老虔婆欠了我十文钱菜钱,今日特来‘讨账’!”
老妇吓得瑟瑟发抖:“我……我明明己付过了!”
李幼微冷笑一声,从腰间算袋里掏出一串铜钱,“当啷”丢在泼皮脚边:“十文钱买你们闭嘴——若再纠缠,我便去西市署报官,说你们冒充金吾卫勒索!”
泼皮们见她衣着虽素,言行却颇有底气,又贪那笔钱,便骂骂咧咧地散开。
老妇跪地谢恩,李幼微扶起她时,陈默瞥见她指尖沾着些绿色汁液——竟是方才趁乱在泼皮衣摆上抹了把菜汁。
“对付无赖,需得用些巧计。”
她对陈默眨眨眼,嘴角扬起狡黠的笑。
在西市胡商书店里,陈默果然买到几本残破的西域算学抄本,其中一本羊皮纸上竟画着坐标系雏形,让他心跳加速。
李幼微则拉着他看了场“算珠戏法”——一位波斯老者用九枚算珠在铜盘上移动,瞬间便算出一百三十七担胡椒的总价,引得众人惊呼。
陈默细看之下,发现老者用的竟是二进制原理,与现代计算机算法暗合,不禁喃喃道:“原来数理之道,古今中外皆相通……”李幼微听了,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公子说话时常冒出些新奇词儿,倒像是……从别处来的?”
暮色漫上朱雀大街时,李幼微在马车旁递给他一方纸条:“这是我家香料铺的地址,若解出那《天竺算经》的难题,便来寻我。”
马车驶远时,陈默展开纸条,见背面还画着个古怪的几何图形——竟是他在竹简批注里见过的符号。
他攥紧纸条,望着西市门楼上高悬的“万商云集”匾额,忽然意识到,这场市集偶遇或许并非偶然,而李幼微眼中偶尔闪过的锐利,也似乎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回到客栈,陈默将西域算学抄本与竹简并置案头。
油灯下,抄本上的***数码与竹简里的算学批注渐渐重叠——那些看似无序的符号,竟能组成一组计算星象轨迹的公式。
他猛地想起李幼微画的几何图形,连忙取过羊皮纸比对,赫然发现,图形的焦点竟指向长安城北的龙首原!
“难道‘陈景明’的秘密,与天文观测有关?”
他喃喃自语,肩胛处的旧伤突然隐隐作痛,仿佛在提醒他,这贞观二年的长安,每一次偶遇都可能是卷入漩涡的开始。
而此刻的太极宫中,李世民正将一份密报揉成纸团——上面写着“西域商队携带异术典籍入长安,疑似与前隋遗臣有关”,烛火跳跃间,帝王的眼神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