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木香在玻璃展柜间游走成雾,苏棠的指尖停在清代青花梅瓶的裂璺处。
收银台后传来老掌柜含糊的呓语,午后的古董店浸泡在某种琥珀色的寂静里,
直到金属铮鸣割开这片昏沉。内室垂落的靛蓝门帘突然翻涌,
一截霜色道袍袖口拂过青铜饕餮纹香炉。苏棠下意识攥紧单反相机背带,
镜头盖磕在黄杨木雕花屏风上,惊起细尘在光束中跳起圆舞曲。
那人背光而立的身影正在给八仙桌上的断剑注魂。羊脂玉似的手指掠过剑脊,
掌心悬浮的朱砂竟凝成液态珊瑚,顺着龟裂纹路蜿蜒游走。
苏棠注意到他尾指戴着枚螭纹银戒,戒面反光掠过她锁骨时,像被蝴蝶亲吻的灼痕。
"姑娘看得懂七星续命阵?"带笑的声音惊得她后退半步,绣鞋后跟撞上景泰蓝烛台。
年轻道士转过脸来,眉间一点朱砂痣在阴影里似将坠未坠的血露。
他腕间沉香木念珠随动作轻响,
却压不住苏棠耳中轰鸣的心跳——那柄锈迹斑斑的吴王夫差剑,
此刻正在他指下泛起鲛绡般的银辉。"这是..."她喉咙发紧,
相机显示屏映出自己绯红的耳尖,"国家一级文物不该...""嘘。
"他忽然用剑尖挑起她一缕散发,残刃映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在她鼻尖投下颤动的金斑,
"古剑认主时最忌杂音。"铜炉腾起的烟霭模糊了边界,
苏棠看见他腰间玉佩刻着的"玄"字在青烟中忽隐忽现。当剑身完全愈合的刹那,
整条朱雀巷的古董钟表同时响起,惊飞了檐下打盹的麻雀。道人用绢帕拭剑时抬眼望来,
琥珀色瞳孔里浮着千年雪水般的清冽:"在下沈清玄,姑娘的桂花香膏,
倒是比龙涎香更配这柄越女剑。"苏棠这才惊觉挎包里的香氛小样不知何时滑落在地,
锡管表面凝结的水珠正缓缓漫过他的云头履。斜阳穿过万字纹窗棂,
在他道袍下摆绣的鹤羽上淌出粼粼波光,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掠过她灼烫的脸颊。
梅雨季的湿气在博古架上凝成水珠,沿着哥窑冰裂纹贯耳瓶的曲线缓缓下坠。苏棠收起伞时,
伞尖不慎碰倒了门口立着的青铜朱雀灯,惊得里间传来一声苍老的咳嗽。
"劳烦姑娘把灯扶正,朱雀喙要朝巽位。"老掌柜从黄花梨围屏后探出半张脸,
鼻梁上的玳瑁眼镜缠着红线,镜片后浑浊的眼珠却亮得惊人,"那盏灯,
等它的主人等了六十年。"苏棠伸手去扶灯座时,指尖忽然刺痛。
低头发现灯柱暗刻的二十八宿图中,鬼宿方位渗出暗红朱砂。她来不及细看,
内室突然传来金属嗡鸣,像是古剑在鞘中悲泣。靛蓝门帘无风自动的刹那,
她看见此生最惊艳的画面:年轻道人背对轩窗而立,霜色道袍下摆浸在斑驳光影里,
左手指尖悬着七枚旋转的北斗铜钱。断成三截的越王剑浮在半空,
每一处断口都绽放着朱砂绘制的曼陀罗。
最令人窒息的是他的眼睛——当铜钱化作流火修补剑身时,他抬眸望来,
琥珀色瞳孔中竟倒映着苏棠从未见过的自己:云鬓金步摇,石榴裙裾浸着血,
腕间九转连心锁在暴雨中叮咚作响。"姑娘的鎏金锁,可还挂在望乡台?"他忽然开口,
声音像雪山融水漫过青石。苏棠踉跄后退,撞翻了多宝阁上的影青瓷魂瓶,
却见那道人广袖轻扬,即将坠地的瓷瓶被一缕沉香托住,
瓶口飘出的磷火在她颈侧凝成海棠花钿。铜炉青烟在空中织就的蛛网轻轻震颤,
沈清玄将越女剑收入紫檀木匣时,苏棠看见他腕间红绳系着的五帝钱泛起暖光。
那些铜钱擦过她手背,竟比西晒的余温更灼人。"沈先生修文物不用激光焊接?
"她故意把相机镜头对准他腰间晃动的螭龙玉佩,取景框里却始终蒙着层雾霭。
对焦红点在他锁骨处的太极纹绣衣襟游移,像颗无处安放的心跳。
道人用麂皮擦拭剑穗的动作顿住,缠金丝的流苏扫过苏棠腕上红绳。
她这才发现两人系的是同款平安结,只不过他的已经褪成檀色,自己的还浸着簇新的朱砂红。
"苏小姐的柯尼卡胶片机,"他忽然倾身按住快门键,檀香气息拂过她发顶旋涡,
"拍不出魂器的。"显示屏亮起的瞬间,
青铜错金博山炉腾起的烟柱恰好在他身后绽成重瓣莲。苏棠盯着照片里泛着磷光的剑匣,
喉间泛起龙井的回甘。她后退时撞翻了明代黄花梨官帽椅,椅背雕着的貔貅突然睁眼,
吓得她踉跄跌进沈清玄臂弯。道袍广袖卷来松针与符纸的气息,
混着她包里跌碎的柑橘调香膏,酿成令人眩晕的鸡尾酒。"小心青蚨椅。
"他扶正她的力道像在对待薄胎瓷,指尖却在她肘窝多停留半拍。
苏棠瞥见他颈侧有道淡金咒文随呼吸明灭,宛若游进暮色的人鱼。
老掌柜的鼾声恰在此刻转调,满室博古架应和着奏起钧天广乐。
沈清玄退后两步踩在八卦阵眼,苏棠的碎花裙摆突然无风自扬,露出系着桃木小剑的脚链。
"命带华盖之人..."他捻着念珠轻笑,眼尾扫过她包里露出的《道教法器考》书角,
"可要当心引火烧身。"苏棠反手撑住多宝格,乾隆年间的珐琅怀表突然疯狂倒转。
玻璃柜里那尊唐三彩马扬起前蹄,
她借势将香膏锡管推进他未合拢的剑匣:"沈道长不试试现代方术?
"斜阳恰好漫过朱雀巷的滴水檐,沈清玄从匣中拾起融化的香膏,
琥珀色液体在他掌心凝成小篆体的"棠"字。檐角惊雀蹬落的瓦片坠地时,
他忽然将滚烫的指尖按在她虎口:"明日辰时,青羊宫的古柏会落第一百片叶子。
"铜炉最后一缕青烟散尽时,苏棠才发现挎包里多了枚冰凉的螭纹银戒。
橱窗外飘来糖炒栗子的焦香,而玻璃倒影中远去的道袍下摆,分明沾着她香膏里的金箔碎片。
次日,卯时的露水还在琉璃瓦上打转,苏棠数到古柏第九十九片落叶时,
青羊宫的晨钟正撞碎山间雾霭。她腕间的螭纹银戒突然发烫,
抬头看见沈清玄立在《道藏》碑林前,霜色道袍换成了竹青直缀,
襟口暗绣的北斗七曜却还沾着香灰。"第一百片叶子在等苏小姐的发绳。
"他拂开碑文上凝结的紫藤花,指节敲在"天地玄宗"的"玄"字上,惊起三只铜铃鸟。
那些系着符纸的朱红鸟儿掠过苏棠头顶时,她束发的丝带突然散作流云。
古柏最顶端的残叶应声而落,打着旋儿坠向她锁骨处的红痣。
沈清玄的桃木剑鞘抢先挑起叶片,却将剑穗上的五色缕缠住了她脚链。
苏棠踉跄跌进他怀中时,嗅到道袍熏的降真香里混着昨夜她遗留的柑橘尾调。
"道长算准了我今天会绑双环髻?"她指尖拂过剑穗纠缠的发丝,
发现五色缕不知何时编进了自己的头发。晨光穿过斗拱间的藻井,
在他眼睫下投出卦象般的阴影。沈清玄解下腰间错金银蹀躞带,
将古柏叶嵌进玉带钩的螭龙口中:"子时三刻的露水,
配寅时五更的落叶..."冰凉玉带突然贴上她后腰,他低头系结时呼吸扫过她颈间符印,
"炼成的锁心符,苏小姐可要收好。"青羊宫的百年古柏在暴雨中舒展枝桠,
苏棠躲在树洞内翻阅《云笈七签》,怀中的螭纹银戒突然发烫。
雨帘外传来木屐踏过青石的清响,沈清玄执油纸伞的身影破雾而来,
伞面绘着的三十六雷将图正在雨中游动。"锁心符不是这般用的。
"他指尖轻点苏棠藏在树洞里的黄符,朱砂绘制的敕令突然化作红绳,
将她手腕与柏树气根缠在一处。雷光劈落的瞬间,苏棠看见他道袍内衬密密麻麻写满往生咒,
每一笔都渗着暗金色的血。暴雨浸透衣衫时,沈清玄忽然将伞柄塞进她掌心。伞骨触手生温,
竟是千年阴沉木所制,伞面雷将们跃出绢帛,在雨中结成护阵。而他本人退到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