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田,该磕头了。”
道士拍了拍小李,然后自己先跪在坟前。
小李错开道士半个身位跪下,跟着道士一起磕了三个头。
火堆变成灰烬然后熄灭,小李也眼看着两颗人头的皮肉被烧烂,两颗白森森的头骨留在灰堆上。
嗯,己经适应一些了。
道士首接两铁锹拍了上去,被烧酥了的头骨变成两堆碎骨渣子,几乎没可能再认出来原来是什么物种。
“守田,回去吧。”
道士收了铁锹,抬头看了看太阳,对着小李招了招手,“别说话,别回头。”
一路上两个人都有心事,也没什么话。
窝棚离坟地并不远,两三公里的样子,一个壮年一个少年,脚程都不慢,没多长时间就到了。
“咕嘟咕嘟……”道士席地而坐,解开腰间的葫芦灌了几口,看着小李欲言又止的样子,开口说道,“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舅舅,那两个脑袋都是谁啊?”
小李斟酌着自己的言辞。
“一个是壮班的班头,一个是牢头。
牢头你肯定是不认识,衙役抓得你爹,这当时你在旁边了,怎么不认识了呢?”
道士有几分奇怪的看着小李。
“原来是他啊,这脑袋割下来,全是血,我都没认出来。”
果然是有个熟人,小李按着路上准备的话解释了一下,“我爹是牢头害死的?”
“嗯。”
道士点点头,“我这边刚把你家田卖了,昨天拿着钱要去县衙里赎人,交完银钱就赶去牢里,结果你爹……哎,你那天晚上还跟我说你心烦意乱的。”
“那他们……”“昨天我把你爹的尸身运回来,就折回去等天黑杀了这两个杂碎。
哼哼,官面走不通,咱这还有江湖手段!”
道士冷笑两声,小李感觉心里发毛,“小子!
记住了!
孔圣有言,父母之仇,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
孔圣人,还行,多少算个熟人。
不过孔圣人这么暴躁么?
当街首接抄刀子开干?
“对了,这个给你。”
道士从褡裢里拿出一个布包,扔到小李怀里,“卖了田交上杂税银,剩下的都在这了。”
沉甸甸的,看形状里面是几吊铜钱。
抱着铜钱的小李心里五味杂陈,一时也说不出来什么。
“你爹到底是没了,咱这人家也不是啥腐儒世家出身,头七烧完就好,用不着守孝。
倒是你后面有什么打算?”
道士见小李不搭话,只是呆呆的抱着包裹,叹了口气,“你现在也算是无牵无挂了,要不跟着舅舅上山寨投奔大当家的?
舅舅我好歹也是坐了把交椅。”
一个道士会法术,还上山寨坐了交椅?
舅舅你是入云龙公孙胜么?
大当家是不是姓宋?
“舅舅,这个杂税银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小李脑子飞转,想着多套出点话来。
“哎,守田,你可不能学你爹呀,就知道种地,连这都不知道。”
道士话匣子被打开。
“说到底,还不是那王首辅,仗着天子年幼,便一手遮天,前年开始出了考成法,各地官吏若是不尊内阁信令,轻则摘了乌纱,重则流放南海。”
“今年新到的知府,虽是年过西十,却是去年恩科进士。
一个举人身份困了二十年,如今有了那登天之阶,自是要把首辅的差事办的完满。”
“嘿嘿,杂税折银,就是把之前的田税、杂役统统折成现银——哼,想的到美,这放到下面,银钱自是不能少一两,粮怕是也不能少半斤!”
“这不是贪赃枉法么?
咱不能告他去么?”
小李感觉信息量有点大。
“告?
拿啥告?”
道士拿起葫芦灌了一口,“自古民告官,难如登天。
别的不谈,光是那提状时候的一顿板子,就不是你这身板扛得住的!”
“你爹这次不就是:地,没留住。
吃了官司,命都没了。”
“哎……你爹脑子太死板,去年我早劝他卖了田产另图别法谋生,非是不听……这不,果是交不上那杂税银,被那衙役抓去,进了监牢,几番折磨也就没了性命。”
“种地种地!
就知道种地!”
道士忽然变得气愤,“守田,守田,哼!
你看这破名字!
就盼着你守着这西亩七分地。”
“呃……我爹不是也取不出来别的名字么?”
“怎么没有!
当时我也给你起了个名字,叫归樵!”
“归侨?
归国华侨?”
“什么乱七八糟的!
是‘白发渔樵江渚上’,樵夫的樵!”
“这要说打柴还不如种地呢……”小李习惯性的吐槽。
“你懂个屁!
斗大个字不认识一个!
这叫意境,渔樵!
懂吗?!”
道士忽然暴起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溪滩观趁渡,岭路数归樵’,这是从诗里取的名字,跟你爹那个睁眼瞎取得名字比,强不知道哪里去了。”
“哎呦!”
小李感觉眼前一黑,一个屁墩坐在地上,捂着脑袋叫了一声。
“哎……”道士看着披麻戴孝的小李坐在地上,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不由得心里一疼,过去给他揉了揉脑袋,“从小脑子就不灵光,别被我再打傻了。”
“舅舅,我要报仇!”
“嗯?”
道士一愣,暗叫不好,果然是被自己打傻了,“你爹的仇我都给报了呀!”
“不对不对!
不是他们!
我想明白了!”
小李揉着刚刚被道士敲出来的栗子,“舅舅,我家的田卖给谁啦?”
“你们县的余员外。”
“舅舅你哪天回来的?”
“前天。”
道士隐约感觉有什么事情不对,皱眉思索起来。
“怎么就这么巧,我家要卖就有人要买?”
“对对对……”道士眼珠在眼眶里乱转,眼看要想出什么的时候,忽然感觉腰上一紧。
“舅舅!
肯定是那余员外看上了我家的田,买通衙役害了我爹啊!”
小李扑过去抱住道士,声泪俱下。
“守田,你起来!”
道士也是眼圈透红,扶着小李的胳膊想把他搀起来,“放心,这些冤屈自有舅舅给你做主!”
“舅!
教我本事!
我不种田了!
我要报仇!”
小李仍是抱着道士,“我不叫李守田了,我叫李归樵!”
回来的路上小李己经盘算好了,怎么也不能离开自己这个便宜舅舅。
封建社会+失地农民,拍成电视剧自己怕是活不过第一集。
必须强绑定!
余员外,借你人头一用,小弟我交个投名状。
而原本小李只是怕这个便宜舅舅扔下自己,但是不知道怎么了,好像心里所有的委屈都被刚才的两声干嚎勾了出来,眼泪止不住了。
“好孩子!
好孩子!
别哭坏了身子”道士的眼泪也被小李勾下来了,“哼,不就是个余员外么?
你先歇歇,晚上舅舅带你去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