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巷口跌·公子救命
苏沐沐攥着半旧的粗布裙摆,蹲在门槛前数第三十七片梧桐叶落地时,终于听见了靴底碾过碎石的声响。
来人身着墨绿暗纹锦袍,腰间羊脂玉佩在树荫里泛着温润的光。
苏沐沐指尖掐了掐掌心,喉间骤然溢出带颤的哭腔:”哎呦——“话音未落,陶制药罐己”啪嗒“摔在对方脚边,深褐色的药汁浸透青石板,几粒枸杞滚进砖缝,倒像是谁落了满地的泪。”
求公子行行好,“她膝头抵着碎瓷片向前蹭,补丁摞补丁的袖口扫起尘埃,”这是给祖母抓的安神药,她昨夜咳得睡不着,好不容易凑了钱……“话到尾音突然哽住,指尖捏住对方绣着缠枝纹的靴筒,仰头时眼尾还沾着碎发,”您瞧这药渣里还有黄芪,是我跑了三条街才寻到的……“陆辰垂眸望着脚边的姑娘。
她梳着极简单的椎髻,靛青头巾褪到脑后,露出沾着药渍的鹅蛋脸。
睫毛上凝着颗将落未落的泪珠,可唇角却在低头时轻轻翘了半寸——像只偷腥得逞的小狐狸,偏要装成濒死的白兔。
他指尖摩挲着袖中玉扳指,忽然想起今早暗卫报的街闻:西市有个穿补丁衣裳的丫头,专挑面善的富商演”药罐碎地“的戏码,月余竟攒了五两银子。
此刻她膝头己被碎瓷划破,渗出的血珠染红粗布,却仍攥着他的靴子不放,倒比话本里的戏子还要卖命三分。”
松手。
“陆辰声音冷得像檐角新结的冰棱,腰间荷包却”当啷“坠下锭足金。
金锭滚进药渍里,映得苏沐沐眼底泛起细碎的光。
她忙不迭松手去捡,指尖触到金子时却故意抖了抖,仿佛被烫着般缩回手:”这么多银子,民女怎么敢收……“”拿着。
“陆辰转身时袍角扫过她发顶,羊脂玉佩在腰间晃出半道弧线。
他原以为这丫头会像寻常骗子般千恩万谢,却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抽气声。
回头只见她跪坐在碎瓷堆里,指尖捏着金锭左看右看,沾着药汁的嘴角翘得老高,连眼下的泪渍都透着股藏不住的得意。
有意思。
陆辰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忽然觉得这三伏天的暑气竟也不那么难熬了。
以往遇见骗子,他要么命人拖去顺天府,要么赏几板子了事,可此刻看着她蜷在地上数金锭的模样,倒像看只偷了鱼干的小猫,明明该生气,偏生觉得眼角眉梢都透着股鲜活的劲儿。”
姑娘可是骗惯了人?
“他忽然开口,惊得苏沐沐手指一哆嗦,金锭”当啷“砸在青石板上。
她慌忙抬头,却见对方转身站在五步外,阴影里的眉眼瞧不真切,唯有腰间玉佩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方才哭时,嘴角可还翘着。
“喉间的惊惶转瞬化作委屈,苏沐沐指尖绞着裙摆,眼尾又漫上水汽:”公子说笑了,民女哪会骗人……“话未说完便被自己呛到,咳嗽着趴到地上捡碎瓷片,”祖母病重没钱抓药,不得己才……“碎瓷片划破指尖,血珠滴在黄芪上,倒比刚才的戏更真几分。
陆辰看着她指尖的血,忽然想起方才她蹭到自己靴筒时,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
明明是盛夏,那温度却像团小火,烧得他袖中指尖发颤。
他抿了抿唇,从袖中摸出块绣着暗纹的帕子,丢在她膝头:”擦血。
“帕子落在碎瓷堆里,苏沐沐却盯着他腰间的玉佩发怔。
羊脂玉质地极佳,雕着半只展翅的凤凰,尾羽处还嵌着粒极小的红宝石——寻常富商哪会戴这样的玉佩?
她心中暗惊,面上却仍带着七分柔弱,指尖捏着帕子边缘,像怕沾了灰尘般轻轻擦拭膝头。”
谢公子。
“她仰头时泪珠终于滚落,却趁对方转身时飞快眨了眨眼——这滴泪可是练了整宿的,从眼尾滑落的弧度分毫不差。
看着男人的背影在巷口转弯,她立刻跳起来,拍掉裙角的灰尘,蹲在地上扒拉碎瓷片里的金锭。”
十两整!
“苏沐沐将金锭塞进贴胸的荷包,耳坠子上的银铃轻轻晃了晃。
这是她这个月第三回”摔药罐“,却头回遇见这么阔绰的主儿。
想起对方冷着脸丢帕子的模样,她忽然笑出声——那帕子边角绣着金线,分明是宫里的缠枝莲纹,这人怕不是哪家贵公子出游?
巷口突然传来马蹄声,苏沐沐抬头望去,只见方才的墨绿身影正站在街角的茶棚下,与茶博士说着什么。
她眼珠转了转,弯腰捡起半片完整的药罐,悄悄揣进袖中,裙摆一甩便追了上去。”
公子留步!
“她跑得气喘吁吁,胸前荷包里的金锭撞得肋骨生疼,”方才忘了问公子姓名,日后祖母病好了,也好让民女上门道谢……“话未说完便踉跄着撞上对方后背,袖中碎瓷片”咔嗒“掉在地上。
陆辰转身时恰好看见她慌忙弯腰捡碎片,发间的银铃蹭过他手背。
小姑娘发间沾着片梧桐叶,鼻尖沁着细汗,仰头时酒窝在腮边若隐若现:”公子叫什么名字呀?
民女姓苏,叫苏沐沐,沐风栉雨的沐……“”陆辰。
“他鬼使神差地报了真名,话出口才惊觉不妥。
可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那些惯常用来敷衍的假名竟堵在喉间说不出来。
茶博士端着茶盏过来,他接过一饮而尽,茶汤太烫,烫得舌尖发麻,却抵不过小姑娘眼底的光。
苏沐沐默念着”陆辰“二字,指尖摩挲着袖中碎瓷片上的暗纹——方才捡帕子时,她瞥见帕子内侧绣着个极小的”承“字,与玉佩上的凤凰尾羽相映成趣。
这怕不是当今陛下的名讳?
可转念又笑自己胡思乱想,哪个帝王会独自在街巷里晃荡,还随随便便给陌生女子塞金子?”
陆公子若是路过沐春堂,明日可来坐坐,“她晃了晃手中的碎瓷片,”民女给您煎壶解暑的荷叶茶,权当谢礼……“话音未落,街角突然传来叫嚷声,几个泼皮无赖踢翻了卖糖葫芦的摊子,山楂滚了满地。
陆辰下意识伸手护住她,却见苏沐沐突然缩着脖子往他怀里躲,指尖揪住他衣襟:”公子,那些人好凶……“温热的呼吸透过布料传来,他喉结滚动,耳尖渐渐发烫。
明明知道她在演戏,可怀里的身子软得像团棉花,连发间的药香都带着股清甜,搅得他心头乱了分寸。
泼皮们骂骂咧咧地走远,苏沐沐立刻从他怀里退出来,耳尖红得比糖葫芦上的糖衣还要鲜艳:”对不住公子,民女方才实在害怕……“话未说完便低头绞手指,可眼角余光却瞥见陆辰腰间的玉佩——凤凰尾羽的红宝石,此刻正对着她的方向,像只淬了火的眼。”
无妨。
“陆辰转身时加快了脚步,生怕她看见自己发烫的耳尖。
他原以为微服出宫不过是处理些民间琐事,却不想遇见这么个会哭会笑的小骗子。
茶棚里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他摸了摸袖中空了的荷包,忽然觉得,这十两金子,倒像是买了场比戏台上还要精彩的闹剧。
暮色漫进巷口时,苏沐沐蹲在济世堂门槛上数钱。
今日从陆辰那里骗来的金锭足够她和祖母三个月的嚼用。
想起他冷着脸丢帕子的模样,她忽然轻笑出声——这公子看着冷冰冰的,指尖却在递帕子时抖了抖,分明是个外冷内热的主儿。”
沐沐,又在骗哪家公子了?
“药房里传来祖母的咳嗽声,苏沐沐慌忙将金锭塞进陶罐,盖上晒干的薄荷叶。
她转身时银铃轻响,忽然想起陆辰腰间的玉佩——凤凰尾羽,红宝石,还有那方绣着”承“字的帕子。
或许,下次该换个戏码了?
她摸着袖中碎瓷片上的暗纹,唇角勾起狡黠的笑。
明日晌午,沐春堂的荷叶茶,怕是要多备些了。
毕竟,这只”冰山雪豹“,可比巷口的糖葫芦,甜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