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釉料般漫过格心窗棂时,我正用脱脂棉蘸取二锅头擦拭瓷片。
酒精在永乐青花的苏麻离青料上晕开涟漪,缠枝莲纹突然渗出胭脂色水珠,
在修复台积成小小的血洼。"祝老师..."实习生小林的声音在博古架后发颤,
"您觉不觉得,这瓷片在呼吸?"我抬眼望去,陈列架上的碎瓷在暮光中投出囚笼般的影子。
成化斗彩鸡缸杯残片泛着尸骨白,定窑孩儿枕碎片透出死胎青,
最上层那枚钧窑玫瑰紫釉瓷片,正随着呼吸节奏明暗交替。黑色蕾丝手套下的刺痛突然加剧。
自上周修复那尊邪门观音像后,左手就生出冰裂纹状的脉络,
此刻那些蓝纹正顺着血管往心脏攀爬,如同哥窑金丝铁线在肌肤上开片。
手机在黄花梨案几上疯狂震动,推送弹窗的血色标题刺入眼帘:#网红夏栀直播事故#。
视频封面是她引以为傲的翡翠耳坠——左边已化作青花瓷质地,在打光灯下泛着钴料的幽蓝。
点开直播回放的瞬间,穿堂风撞开临河的支摘窗。
咸湿水汽裹挟着骨灰煅烧特有的焦苦味漫进来,那是只有龙窑遗址才会弥漫的气息。
河对岸废弃的窑口像巨兽匍匐,陈窑工饲养的乌鸦正衔着瓷片盘旋。"宝子们看好了!
"夏栀戴着蕾丝手套掀开桐木箱,北斗七星火漆在镜头特写下泛着血光。
弹幕疯狂刷过"人骨瓷枕"的猎奇词条时,我注意到瓷枕内壁的釉面在蠕动,
支钉痕排列成北斗状,每个支点都嵌着米粒大小的骨白瓷珠。
她的翡翠耳坠就在这时开始异变。最先察觉异常的是左耳垂。
那抹帝王绿从边缘泛起青花料的湛蓝,像霉菌般向耳蜗蔓延。夏栀抬手想摘下耳坠,
月光石美甲却在触碰瞬间裂成汝窑天青釉,碎屑坠入瓷枕时发出编磬般的清音。
"这...这是特效!"她强笑着后退,香云纱旗袍却开始从下摆瓷化。
青花缠枝纹顺着小腿向上攀爬,在腰际绽放出永乐年制的暗款。当第一块皮肤剥落时,
五十万观众听见了冰裂纹延展的脆响。我左手突然被钉在手机屏幕上。
黑色蕾丝下的冰裂纹与瓷枕开片纹完美重合,血管里涌动着窑火般的灼痛。
夏栀的瞳孔彻底变成豇豆红釉色的刹那,工作室的除湿机突然轰鸣,
冷凝水在青砖地上汇成北斗图案。"别看。"镊子被打落的清响惊破魔障。
陆知白倚着门框抛玩Zippo打火机,警服袖口沾着的瓷粉在火光中泛磷。
他掌心的物证袋里装着夏栀的耳坠碎片,月光下显露出人骨特有的蜂窝状结构。"第七起了。
"他把现场照片铺在案几上,那些瓷化尸体或蜷缩成孩儿枕,或伸展成梅瓶,
"每具尸体都缺失一块瓷片,缺口能拼成..."乌鸦的厉叫撕裂暮色。
陈窑工养的那只头鸦俯冲进窗,
将衔着的瓷片掷在钧窑残器上——正是夏栀直播时缺失的枕面瓷片,内侧沾着未干的血渍,
北斗纹路里嵌着七颗不同年代的牙齿。我摩挲瓷片边缘的钴料划痕,
那些线条突然活过来般扎入指尖。1949年的风雪呼啸着灌满工作室,
我看见龙窑前穿红嫁衣的少女,她的盖头滑落瞬间露出与夏栀相同的脸。
十八个壮汉正将桐木棺推入窑口,棺木缝隙渗出釉里红般的血沫。"阿姊快走!
"少女突然转头嘶喊,瓷化的脸在窑火中龟裂。她的瞳孔倒映出我此刻惊恐的面容,
以及身后举着骨瓷刀的年轻陈窑工。陆知白的手按上我肩头时,回忆如碎瓷迸溅。
洗手间的镜中,左眼已变成钧窑玫瑰紫釉色,眼白爬满蛛网纹冰裂。
水龙头滴答声扭曲成哭嫁歌,瓷砖缝隙渗出混着骨灰的瓷泥。"第三个樟木箱。
"我扯断绷带缠住变异左眼,"底层有本1950年的《窑务志异》。
"当泛黄书页在案几上铺开时,陆知白的打火机光突然摇曳。第49页夹着的祭窑案照片里,
十八具瓷俑围成北斗阵,中央桐木棺躺着穿香云纱旗袍的女子。她耳垂的翡翠坠子,
与三小时前夏栀戴的竟是同一对。窗外骤雨突至。
雨滴在琉璃瓦上敲击出《阳关三叠》的曲调,那旋律与1949年送葬唢呐声渐渐重合。
陈窑工的乌鸦在雷声中集体啼鸣,它们栖息的龙窑烟囱突然腾起青烟,
在雨幕中勾勒出少女的剪影。
陆知白突然按住太阳穴:"我的吊坠..." 他贴身佩戴的骨灰瓶正在发烫,
檀木瓶身浮现出与瓷片相同的北斗刻痕。雨丝斜打进窗,
在照片表面汇成血字——"癸卯年沈氏监造"。博古架上的碎瓷突然共鸣震颤,
永乐青花瓷片凌空飞起,在墙面拼出残缺的星图。当最后一块瓷片归位时,
我们听见了沈胭的笑声从河对岸飘来。她穿着墨色旗袍站在龙窑顶端,
青花瓷扣在闪电中泛着釉光,腕间冰裂纹正与我的左手产生共振。
2 素胚晨雾在整容医院的玻璃幕墙上凝成釉泪,陆知白用镊子夹起证物袋,对准朦胧天光。
浑浊水珠在塑封膜里滚动,
纳米级瓷粉折射出七彩光晕——这是第三次凶案现场提取到的特殊物质。
"零下18℃的环境里,那些瓷偶在发热。"实习警员小周的声音从对讲机传来,
带着电流杂音,"测温仪显示核心温度...1320℃。"我戴上双层乳胶手套,
指尖刚触到冷库门把便缩了回来。黄铜把手烫得惊人,霜花在高温下扭曲成缠枝莲纹,
与夏栀直播间瓷枕的钴蓝纹样如出一辙。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像是老窑开闸,
四十具白瓷人偶齐刷刷转头,夜光瞳孔在冷雾中拖曳出彗星尾迹。"死亡时间都是子时整。
"法医递来的报告结着冰碴,"整容记录显示她们做过同款微笑唇手术,主刀医生叫林永昌。
"他顿了顿,"但卫生系统查无此人。"档案照片滑落在地。无影灯下,
穿白大褂的男人正用骨瓷手术刀雕刻患者脸颊,
刀尖挑起的血肉在半空凝结成釉滴——那分明是年轻时的陈窑工,
眼尾的疤痕与现在分毫不差。照片边缘粘着半片带血槽的刀刃,
X荧光检测显示成分包含高岭土与磷灰石,与龙窑遗址的瓷土完全一致。"看这里。
"陆知白用紫外线灯照射照片背面,朱砂小楷渐渐显形:"癸卯年沈氏监造"。
他贴身佩戴的檀木吊坠突然发烫,里面封存的妹妹骨灰正在躁动。三年前陆知秋失踪那夜,
监控拍到她戴着同款手术刀形状的项链。当我们掀开院长室的波斯地毯,
暗门后的监控室令人窒息。整面墙的屏幕循环播放着诡异画面:昨夜子时,
四十具瓷偶在月光下跳祭舞,赤足踏出的明代莲纹与冷库地砖完美契合。
最右侧屏幕的视角来自瓷偶眼眶,画面里我们此刻的身影正被实时监控。"这不是现代科技。
"我指着操控台上的青铜罗盘,其北斗纹路与夏栀瓷枕的支钉痕完全一致。
罗盘天池里浮着的磁针竟是骨瓷质地,指向龙窑方位时微微发红。"明代航海用的牵星盘,
本该在故宫藏品库。"我转动盘面,二十八宿刻度突然投射在墙面,
组成1949年10月17日的星图。陆知白突然剧烈咳嗽,雄黄酒从指缝滴落,
在地面蚀出焦痕。
他的色盲眼透过镜片看到瓷偶散发孔雀绿光晕——与三年前妹妹失踪前佩戴的丝巾颜色相同。
当我们撬开暗室地板,七百具瓷俑在尘雾中显露真容,
最前排四十具的唇彩泛着纳米瓷粉的幽光。"她们在进化。
"我触摸一具民国瓷俑的蕾丝领口,黑色蕾丝下的冰裂纹突然暴长。
1912年的记忆如潮水涌来:穿元宝领旗袍的少女被浇筑成瓷俑,
陈窑工将她的牙齿嵌入北斗天枢位。而此刻眼前这具现代瓷偶的钛合金骨架里,
缠绕着去年失踪的王倩的栗色卷发,发梢系着的VIP金卡正泛着釉光。"这不是刑侦剧。
"我按住陆知白想要呼叫支援的手,翻开檀木镇纸下的《整形医学年鉴》。
1950年版记载着用骨瓷粉填充面部凹陷的案例,
配图患者的脸正在釉化——正是监控里跳舞的瓷偶模样。书页间夹着的发货单显示,
纳米瓷粉采购方竟是沈胭名下的艺术品拍卖行。地下室的铁门被液压钳破开时,
陈腐空气里飘着龙涎香混骨灰的气息。七百具瓷俑在尘雾中显形,
她们保持着民国的柳叶眉、六十年代的忠字妆。最前排四十具的耳垂镶着翡翠,
与夏栀直播戴的耳坠同源。我触碰其中一具的蕾丝领口,1949年的风雪灌入耳膜。
红嫁衣少女在龙窑前挣扎,
年轻陈窑工将骨瓷刀刺入她锁骨:"沈家需要完美的祭品..."鲜血渗入瓷泥的刹那,
地下室的瓷俑突然集体开口:"阿姊,你逃不掉的。"声波震碎顶灯,瓷片雨般坠落。
陆知白将我扑倒在地,他警服后背插着的碎瓷片正逐渐透明化,
露出内部缠绕人发的钛合金骨架。硝烟中浮现沈胭的玛莎拉蒂尾灯。她今天换了墨绿旗袍,
襟前青花瓷扣渗出釉里红般的血珠。我们追到后巷时,她的高跟鞋印在青苔上烙出支钉痕,
每个痕迹都嵌着微型北斗星图。我蹲身拓印,发现支钉间距与夏栀瓷枕完全一致。"回龙窑。
"我扯下左眼的绷带,变异瞳孔映出窑口腾起的青烟。后视镜里,
整容医院的玻璃幕墙正瓷化成钧窑天青釉色,无数瓷质手掌在内部拍打。
导航仪自动跳转到1949年的地图路线,终点坐标与陈窑工的龙窑完全重合。
仪表盘突然弹出沈胭的直播画面。她站在龙窑顶端,
将掺着骨灰的瓷泥抹在唇上:"让我们欢迎第四十九位祭品。
"镜头转向昏迷的少女——陆知秋苍白的脖颈正在瓷化,
锁骨处的冰裂纹与我的左手如出一辙。吉普车急刹在龙窑前的三岔路口。
雨刷器刮开倾盆暴雨,陈窑工饲养的乌鸦正衔着瓷片在挡风玻璃上拼图。
当最后一块瓷片归位时,
我们看清了那个用钧瓷残片拼出的警告:活祭倒计时23:59: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