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的右手小指已经完全透明了。
他盯着自己的手,在晨光下,指尖像被擦除的墨迹,若隐若现。苏瑜说这是"时空排斥",可他知道,这更像是某种警告——他本不属于这个时代,而时间正在一点点抹去他的存在。
"别看了。"苏瑜从山神庙的破门边走来,手里攥着一把刚摘的草药,"再盯着它也不会长回来。"
她脸色苍白,胸口的黑印虽然不再扩散,但皮肤下的阴影仍像墨水般晕染。林晏没敢告诉她,他在铜镜里看到了未来的她——被囚禁在时尊的镜中。
"我们今天得动身。"苏瑜嚼碎草药,敷在伤口上,疼得眉头紧锁,"马嵬驿离这儿不远,但守镜人肯定也在往那儿赶。"
林晏点头,把四面铜镜收进包袱。昨晚镜中闪现的画面仍让他心惊——杨贵妃手腕上的血光、时尊的真容、还有那句"七日之内,马嵬驿见分晓"。
"娘,"他犹豫了一下,"如果……我们真的拿到马嵬驿那面镜子,接下来怎么办?"
苏瑜动作一顿,抬眼看他:"你想回去?"
"我……"林晏攥紧拳头,"父亲死了,裴十二娘生死未卜,我总不能一直困在时间乱流里。"
"你当然要回去。"苏瑜轻声道,"但不是现在。"她解开包袱,取出一张粗糙的羊皮纸,上面用炭笔草草画着几条路线,"李淳风给的竹简里提到,马嵬驿的铜镜是锁匙,能打开真正的时空裂隙。"
"真正的裂隙?"
"十二面铜镜原本是封印,但马嵬驿那面不同。"苏瑜压低声音,"它是钥匙,能打开或关闭整个时空网络。时尊想用它做什么,我不知道,但绝不能让他得手。"
林晏忽然想起什么:"杨贵妃……她在镜子里说解脱,会不会她知道什么?"
苏瑜沉默片刻:"杨玉环被困在时间循环里太久了。她每一次死亡,都会被铜镜拉回原点重新开始。如果她真的想解脱……"她没说完,但林晏懂了。
死亡,可能是她唯一的出路。
正午时分,两人混入一支商队,朝马嵬驿方向行进。
天宝年间的官道比开元时更繁华,沿途驿站、酒肆林立,胡商驼队络绎不绝。林晏裹着粗布衣,低头赶路,生怕被人认出。苏瑜则扮作他的哑巴姐姐,用头巾遮住大半张脸。
"前面就是兴平县。"商队领队指着远处,"再走半日就到马嵬驿了。"
林晏点点头,目光却扫向路旁几个穿褐衣的差役。他们看似在盘查过往行人,实则眼神锐利,腰间配刀柄上刻着细小的∞符号——守镜人的暗哨。
"别盯着看。"苏瑜在袖下掐了他一把。
林晏收回视线,却在这时,铜镜突然在包袱里震动起来!他心头一跳,赶紧按住,但已经晚了——领头的差役猛地抬头,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他们!
"那边两个!"差役厉喝,"站住!"
苏瑜一把拽住林晏:"跑!"
两人冲出商队,钻入路旁密林。背后传来怒吼和马蹄声,箭矢"嗖"地钉在身旁树干上。林晏心脏狂跳,跟着苏瑜在灌木间穿梭,直到甩开追兵,躲进一处荒废的猎户小屋。
"他们怎么发现的?"林晏喘着粗气。
"铜镜共鸣。"苏瑜从包袱里取出四面铜镜,其中一面——那条裂纹的"知天易,逆天难"镜——正泛着诡异的红光,"守镜人手里也有镜子,距离够近时,会互相感应。"
林晏咬牙:"那我们岂不是一靠近马嵬驿就会被发现?"
"所以得换个法子。"苏瑜从腰间解下一块木牌,上面刻着"太真观"三字,"昨晚我偷的。"
"这是……"
"杨贵妃的行宫令牌。"苏瑜勾唇一笑,"她每年这个时节都会去华清宫,但途经马嵬驿时,会在太真观小住。我们扮成她的随行侍女和侍卫,混进去。"
林晏瞪大眼:"你让我扮侍卫?"
"不,你扮宫女。"
"……?"
"你脸嫩,穿女装不容易露馅。"苏瑜说得理所当然,从包袱里扯出一套素色襦裙,"我昨晚顺手拿的。"
林晏:"……"
黄昏时分,马嵬驿的太真观外,两名"宫女"低着头,随一队真正的侍女走进侧门。
林晏这辈子没这么憋屈过。襦裙勒得他呼吸不畅,发髻上的簪子摇摇欲坠,更别提脸上还抹了脂粉。苏瑜倒是泰然自若,甚至学着其他宫女的步态,走得袅袅婷婷。
"低头,别出声。"她小声提醒,"杨玉环就在主殿。"
太真观比想象中宏伟,主殿飞檐翘角,殿前栽满牡丹。透过雕花窗棂,林晏隐约看见殿内灯火通明,几名乐师正在奏《霓裳羽衣曲》,而一道曼妙身影斜倚在软榻上——杨贵妃。
"令牌。"守门的道童拦住他们。
苏瑜递上木牌,道童检查后放行。两人刚踏入回廊,忽听殿内传来一声脆响——像是瓷器摔碎的声音,紧接着,乐声戛然而止。
"滚!都滚出去!"杨贵妃的声音带着歇斯底里。
宫女们慌忙退出,差点撞上林晏二人。苏瑜趁机拉着林晏闪到一根廊柱后,低声道:"机会来了,进去!"
殿内一片狼藉。杨贵妃独自站在窗前,背对着门,肩膀微微发抖。她没戴华饰,只穿一件素白中衣,长发如瀑垂落。听到脚步声,她头也不回:"本宫说了,谁也不见!"
"娘娘。"苏瑜轻声道。
杨贵妃猛地转身,美眸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变成警惕:"你们是谁?"
林晏亮出铜镜。
杨贵妃的表情瞬间变了。她快步上前,一把抓住林晏的手腕,∞印记在两人皮肤接触的刹那同时亮起!
"你果然来了。"她声音发颤,"镜子里看到的……就是你。"
"娘娘知道我们要来?"林晏惊讶。
"我什么都知道。"杨贵妃松开他,走向内室,"跟我来。"
内室陈设简朴,唯有一面铜镜悬于墙上——镜框雕着并蒂莲,背面刻"轮回"二字。杨贵妃取下镜子,递给林晏:"这就是你们要找的锁匙。"
苏瑜接过,与自己那四面并排。五镜相触的瞬间,整个房间突然震颤起来!镜面投射出一幅星图,十二个光点中,五个已亮,剩下七个分布在长安、洛阳、扬州等地。
"马嵬驿的镜子是核心。"杨贵妃低声道,"时尊想用它打开裂隙,让妖魔重返人间。"
"为什么?"林晏不解。
"因为他疯了。"杨贵妃苦笑,"他活了太久,早已忘记自己是人。他想要永恒的力量,哪怕毁灭这个世界。"
苏瑜突然咳嗽起来,黑印又渗出一丝血迹。杨贵妃见状,从枕下取出一个小瓷瓶:"喝下去,能暂缓镜力反噬。"
苏瑜一饮而尽,脸色稍缓。杨贵妃却看向林晏:"你的手……"
林晏抬起右手,整只手掌已经半透明了。
"时间不多了。"杨贵妃轻叹,"你们得在七日内集齐剩下的镜子,否则……"
"否则怎样?"
"否则时尊会先一步打开裂隙,而你会被时间彻底抹去。"
窗外忽然传来嘈杂声。杨贵妃脸色一变:"守镜人来了!"
殿门被猛地踹开,三名黑袍人持刀闯入,为首的正是时尊的亲信——那个曾在华清宫追杀林晏的高大执刑者!
"杨太真!"执刑者冷笑,"果然藏在这儿。"
杨贵妃挡在林晏二人身前:"滚出去!"
"娘娘何必袒护两个逆贼?"执刑者阴森道,"时尊有令,活捉苏瑜,格杀林晏!"
林晏攥紧铜镜,五面镜子同时发烫。执刑者见状,猛地掷出一柄飞刀——
"当!"
杨贵妃竟徒手接住刀刃,鲜血顺着手腕滴落。她另一手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刺向执刑者!
"走!"她对林晏吼道,"去骊山!第六面镜子在华清宫地宫!"
苏瑜拽住林晏,冲向侧窗。执刑者怒吼一声,两名手下追来。林晏回头,只见杨贵妃与执刑者缠斗在一起,鲜血染红了她雪白的中衣。
最后一刻,他看到她对自己笑了,唇形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替我解脱。"
林晏和苏瑜逃出太真观时,背后火光冲天。
守镜人放火烧观,试图逼他们现身。两人借着夜色钻入山林,直到确认甩开追兵,才瘫坐在一棵古松下喘息。
"杨贵妃她……"林晏声音发涩。
"她求仁得仁。"苏瑜轻声道,"对她来说,死亡才是解脱。"
林晏低头看着五面铜镜。马嵬驿的"轮回镜"此刻泛着淡淡的血光,仿佛承载了太多悲伤。
"接下来去骊山?"
"嗯。"苏瑜站起身,"华清宫地宫藏着第六面镜子,但那里守卫森严,我们得想个办法混进去。"
林晏望向远方,骊山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他的右手仍在一点点消失。
时间,真的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