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根白蜡烛在供桌上淌着浑浊的泪,烛火突然剧烈摇晃起来,白布下的轮廓随之忽明忽暗。
父亲跪在左侧,他的影子被烛光抻得老长,像一具被抽去魂魄的皮囊。
明灭不定的烛光将我的记忆带到那个暴风雨肆虐的夜晚。
那时的爷爷早已病入膏肓,整个人消瘦得只剩下了一层皮,他虚弱的躺在半潮湿的床上,用枯枝般的手攥住我的腕子。
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指甲深深掐进我的皮肉:"小杰,等我死后,无论如何都不要......"话没说完,只听到一阵脚步声在屋外响起,老人浑浊的眼珠突然瞪大,猛地将我推进衣柜。
隔着樟木板的缝隙,我看见母亲推门进来,手中端着一碗汤药。
“爹,该吃药了。”
她缓缓走到床边,手中汤药的热气冒出一股股淡淡的白烟。
爷爷的手抖得厉害,他哆嗦着接过药碗,碗中的汤药顿时荡起阵阵涟漪,似乎下一刻就会洒出来。
“爹,我来帮你吧。”
母亲的脸上带着担忧,她拿过药碗,将其缓缓凑到爷爷嘴边。
温婉的脸上,挂着一丝的笑容,在这逼仄的空间里,竟显得有一丝渗人。
“咳!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爷爷似乎是被呛到了,汤药从他口中喷到了母亲的脸上,药碗被打翻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母亲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叫,她的脸在油灯下扭曲变形,我看到她的嘴角慢慢往两腮延伸,露出满嘴狰狞的尖牙,手上不断增生墨绿的鳞片,锋利的指甲不断从手指上长出,散发出令人胆寒的锋芒。
我死死捂住嘴巴,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衣柜里的樟脑丸硌得我生疼,汗水顺着脊背流下,浸透了衣衫。
我看见母亲——或者说那个披着母亲皮囊的东西——扑向爷爷,她的指甲暴涨,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母亲——那个东西——的动作突然顿住了,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正常,獠牙缩回,指甲变短,又变回了那个温婉的妇人。
父亲推门进来时,只看见满地狼藉和瑟瑟发抖的爷爷。
“唉,爹的病越来越严重了。”
母亲的脸上带着忧愁,她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汤药,蹲下身收拾着碎瓷片,她的手不小心被划了一条口子,鲜血缓缓流了出来。
父亲没有注意到这个情况,只是一味的拍着爷爷的背,温言安抚着。
我躲在柜子里,看着母亲被划破的手指,里面流出了深红发黑的血。
我静静待在柜子里,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忽然,爷爷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嗬嗬嗬……”他的手突然紧紧抓住父亲的手臂,双目满是血丝,牙关咬紧,面色潮红,似乎是想从床上撑起来。
“爹!爹您怎么了!”父亲急忙抓住爷爷的肩膀。
母亲也仿佛被吓到了,不知所措得看着爷爷。
“爹,您想说什么!你想说什么告诉儿子!”他仿佛知道爷爷已经不好了,他紧紧抱住爷爷,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
“嗬……”爷爷的神情愈发激动,双眼直瞪,嘴唇嗡动,但仍没有说出一句话。
最后,他双脚猛蹬一下,整个人软倒下来,眼中慢慢失去焦距。
“爹啊!”父亲扑在爷爷的身上嚎啕大哭起来,母亲也在一边擦眼泪,只有我看到她嘴角缓缓翘起一个诡异的笑容。
过了一会,父亲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猛然站起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往外面走去。
“这事我得赶紧去告诉大哥,桂芳,你在这儿赶紧帮爹收拾一下。”
“好!”于是母亲拾起刚刚打碎的碗走出门去,像是要去打水给给爷爷清理身体。
我趁这个功夫赶紧偷偷从屋里溜出去,跑回房间猛地缩到被子里。
这时我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起来,仿佛在寒冬腊月掉进了冰窟窿,冷汗一股一股往外冒,瞬间就让我的汗衫湿透了。
在柜子里,我分明看到父亲的手变成了一只异常狰狞的利爪,从爷爷的胸膛刺入,一把抓碎了他的心脏。
2村中的习俗对于死者非常重视,不仅需要浴尸、含饭,还需停尸三天,期间儿女披麻戴孝,轮流通宵守灵。
直至出殡那天的清晨,天还没亮,我就被一阵刺耳的唢呐声惊醒。
推开窗,看见村口的老槐树上依稀站着几只乌鸦,发出嘎嘎的难听叫声。
灵堂里,爷爷的棺材已经盖上了棺盖。
那是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漆面光可鉴人,却莫名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
我注意到棺材的四角有四张黄色的符纸,被铜钉钉住。
八个抬棺的汉子已经就位,他们都是村里最强壮的劳力。
但今天,他们的脸色都异常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时辰到了。
"村长沙哑的声音响起。
他今天穿着一件崭新的长衫,但不知为何,那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格外肥大,像是随时会从肩头滑落。
他双眼发直,神态僵硬,眼中布满血丝,厚重的黑眼圈在他的脸上堆积成深紫的颜色。
随着一声令下,八个汉子同时发力。
棺材离地的瞬间,我听见"咯吱"一声,支撑棺材的棍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仿佛棺材里躺着的不是干枯瘦小的老头,而是某种沉重的怪物。
抬棺人们咬着牙,带着送葬的队伍缓缓向村后的坟山移动。
路边的野草不知为何全都倒伏在地,像是被什么东西碾压过。
我走在队伍中间,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我。
回头望去,只看见母亲低着头,她的影子在晨光下拉得老长,却莫名多出了一条尾巴似的阴影。
走到半山腰时,天空突然暗了下来。
一片乌云不知从何处飘来,遮住了初升的太阳。
空气中仿佛有着一股铁锈的味道,让人不由得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就在这时,我听见"啪"的一声脆响,像是琴弦崩断的声音。
抬棺的麻绳突然断裂,棺材重重地砸在地上。
我分明听见棺材里发出了什么响声,像是利爪刮擦木板,在上面留下一道道抓痕的声音。
所有人的面色都变了,有的人甚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快!快把棺材抬起来!"村长嘶哑地喊道。
但他的声音突然变了调,最后一个字拖得老长,像是野兽的嚎叫。
抬棺的汉子们一把抹去脸上的汗水,“嘿!起来!”粗壮的手臂上青筋暴起,随着他们动作整齐划一地向上发力,整个棺材被扛在了他们的肩膀上。
送葬队伍继续前进,但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唢呐声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脚步声在寂静的山路上回响。
终于到了坟地,那是一个新挖的坑,泥土还带着湿气。
但奇怪的是,坑底竟然铺着一层厚厚的石灰,像是要防止什么东西从地底爬出来。
下葬时,我听见棺材里传来指甲抓挠木板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急促,最后变成了一种诡异的节奏,像是在敲击某种密码。
"入土为安,入土为安......"村长喃喃自语,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恐惧。
填土的时候,我注意到母亲站在人群最后面。
她的脸依然温婉柔和,但是她的嘴角却微微翘起,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当最后一铲土落下时,天空突然响起一声炸雷,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
雨水中,那股若隐若现的铁锈味越发严重了,让人头脑开始发昏,而那似乎不是泥土的腥味,而是某种更古老、更邪恶的气息。
我看见雨水冲刷着新坟,泥土中渗出暗红色的液体,渐渐将人们脚下的鞋子染成血的颜色。
下山时,我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吱吱的声音。
回头望去,竟看见一只硕大的老鼠蹲在新坟上,它的眼睛在雨幕中泛着绿光,嘴角挂着人性化的诡异笑容。
那笑容,竟和母亲的一模一样......3在爷爷下葬后的第三天深夜,我被一种诡异的声音从半梦半醒中拉扯出来。
那声音像是在黑暗里,有什么东西正用尖利的牙齿,一点点地啃噬着骨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碎裂声。
听着这渗人的声音,我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爷爷临终前暴凸的眼球,母亲在后山那诡异的笑容,父亲在烛光下泛着金属光泽的利爪,还有村长组织下葬时那惊恐的神情……恐惧如同一条冰冷的蛇,缓缓爬上我的心头。
我下意识地用被子蒙住脑袋,试图隔绝这令人窒息的声响,可那声音宛如魔音灌脑,怎么也摆脱不了。
深沉的黑暗仿佛化作了一只可怖的怪物,正等着将我吞噬得渣都不剩。
那奇怪的声音持续了很久,直到天光渐渐亮起,才慢慢消失。
第二天,我近乎一夜未眠,昏昏沉沉地起了床。
坐在餐桌前,我看着面前的母亲,她的面容依旧温婉,可我的心却一点点地凉了下来。
因为她的嘴角,挂着一抹污渍,像是凝结的血斑。
从那天开始,每到深夜,家里某个角落总会传出那种奇怪的声音,仿佛某种不可名状的怪物,正将骨头一点点嚼碎,我甚至还能听到它咽下食物的咕噜声。
这样的声音让我整夜难以入眠,恐惧和疑惑在心底蔓延。
自从那天躲在柜子里看到父母的所作所为,我再也不敢信任他们。
在我的心中,他们已经和那些可怕的怪物紧紧相连。
所以,对于夜晚的奇怪声音,我选择了沉默,而他们仿佛也从未听到过这声音一般。
自从爷爷过世后,爸爸妈妈表面上看起来并无异常,爸爸依旧下地干活,妈妈也继续做家务、做饭、织衣服,只是在不经意间,他们总会流露出一些荒诞怪异的神情,或是渗人的笑容。
他们的面部表情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僵硬,反应也越来越迟钝,仿佛变成了提线木偶,按照某种剧本演绎着家庭和睦的剧情。
不只是我的父母,村里的其他人也变得异常,走在路上时不时能看到一张扭曲的脸,却挂着和善的笑容,看起来怪诞荒谬,在这种奇怪的氛围下,整个村子变得越发冷清,路上几乎没有人说话。
在怪声出现最开始的几天,我试图用被子蒙住头,想要隔绝这恼人的声响,但它却像是直接钻进了我的耳朵,始终挥之不去。
终于,我再也无法忍受这长久的折磨,决定一探究竟。
于是,我轻轻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小心翼翼地朝着声源的方向走去。
每走一步,我的心跳都愈发剧烈,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儿。
当我离声源越来越近时,紧张的情绪几乎让我窒息。
然而,当我终于靠近时,却看到一只硕大的耗子,正蹲在地上,咔嚓咔嚓地啃着什么。
它忽然抬起头,那绿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妖异的光泽,正是那天站在爷爷坟头的那只大耗子!我猛地抄起旁边的扫帚,向耗子砸去。
只听见“噌”的一声,耗子猛地钻进旁边的柴堆,消失不见,只留下一股淡淡的黄烟。
我站在原地,心跳如鼓,许久才渐渐平静下来。
回到床上,我终于安心地睡了过去,心中却依旧残留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恐惧。
4第二天,村民们发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爷爷的坟被挖开了,尸体不翼而飞。
深秋的阳光总是显得苍白而暗淡,厚重的云层在天边低垂,时不时挤出几滴冰冷的雨水,吞噬着那微薄的暖意。
村民们纷纷站在后山上,新建的坟茔已被彻底破坏,棺材暴露在空气中,棺盖荒诞地挂在不远处的一棵枯树上,上面还残留着被撕碎的黄符的痕迹。
棺体上布满了深深的抓痕和深红的血迹,仿佛有什么不可名状的存在在其中挣扎过。
我从人群中扫过,看到的是一张张煞白的脸,恐惧、慌乱、震惊等情绪交织在一起。
仿佛曾经的棺材里不是一个死去的老人,而是跑出来一只恐怖的怪物。
村长的脸色难看至极:“大家不要怕,这说不定是野兽干的。”
他试图稳住局面,“现在老人小孩都回家去!锁好房门,所有壮丁跟着我组成搜索队,找老陈的遗体!”于是,我和母亲跟着其他老人和妇女一起往家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人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棺材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说是熊瞎子刨开了坟,吃掉了尸体,也有人说是老虎。
一个声音弱弱地说道:“会不会是陈老爷子尸变了……”这话一出口,原本热闹的人群瞬间鸦雀无声。
其实,大家心里或多或少都有这方面的猜测,但一经别人说出来,心里的恐惧顿时抑制不住地冒了出来。
“别,别瞎说,陈老爷子的尸体大家都见过,瘦得跟柴火棒似的,怎么可能跑出来!”有人试图反驳,但声音里却带着颤抖。
“对,对啊,被钉死的棺木,再加上上面盖了这么多土,要出来得多大力气!”这话不说还好,人们顿时想起那被挂在树上的棺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