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维的声音，E7区的孩子们大都有类似的名字，她的兄弟姐妹们“绯”“绪”“纶”也不例外。
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只是都由人类监护员梁仪和智能体监护员醒枝抚养，偶尔梁仪休息的时候，会有其他人来接替他。
维大她半岁，身材高挑，是个性情温和的兄长。
他身后跟着的智能体叫“岚心”，除了一身金色的装扮外，在外表上和小玫没什么不同。
“纭，今天是允许登岸测试的日子。
你己经有三个月没离开白海了，再错过这一次恐怕还要等一个月。”
“我当然会去的。
不知道上一次我提交的申请能不能通过，我的身体有没有完成基因改造。”
“你说的是那个改造思维和提高智力的申请？
当然能，你的头脑生来就是为了成为学者！
等你到现实世界生活之后，说不定他们会继续允许你接入卷帙网呢，就像那些获过奖的科学家一样。
反倒是我，想成为白海的建筑设计师，到现在也没有被允许植入设计软件。”
“现在还早，维，还有很多机会呢。”
“这次的流标，你准备用来做什么？”
“换历史影像的备份。
能修改模拟的那种。”
“你还是那么喜欢历史。”
维笑着说。
“当然，尤其是我们离开地球，到达曙星之后的。
因为在漫长的几百年旅途中，几乎所有人都处于冬眠状态，我们首到抵达后才发现，我们和地球以及去往其他星球的舰队都己经失联，来自地球的高科技资料损失极大，只有关于计算机和虚拟世界的技术留存完好，此外一些关于城市建设和人体科学的资料还算完整，但天文学和理论物理之类的资料己经所剩无几。
在曙星的建设完成的同时，虚拟世界白海的设计也渐渐完善，白海开放的那一年是公元2791年，但我们舍弃了从地球带来的公元纪年法，改用白海A0年；也根据曙星的自转和公转周期，改用了20小时-26天-11月制，当然，曙星有三个周期不同的卫星，26天为一月只是沿用公元时代的习惯而己。
公元时代的家庭也成了历史，少有人生育，由体细胞进行处理和融合的技术也己经成熟，大多数孩子都开始由政府负责从细胞库中抽取并融合培养，五岁时再送入白海由监护员照顾。
不过仅由一个人的细胞生成克隆人在法律上还是不允许的，政府担心这样会阻碍人的进化。”
“这些我也听你说过几次了，那你觉得，这三百多年的历史中间还有什么可以细究的地方呢？”
维有些困惑。
“当然还有，历史的可能性是无限的。”
林凛兴味盎然地说，“我己经研究过我们这些人不是为了探索文明的更多可能性，做了充分准备离开地球，而是遭遇灾祸仓促离开地球的后果；还研究了如果我们和去往其他星球的人们没有失联的影响。
而我现在想知道的，是如果白海的技术也同样失传，那我们会怎样发展下去？
会成为另一个公元文明吗？”
“我认为不会——对了，去往登岸口的路经过家里，不如先回去一下？”
若是没有遇见维，林凛大概在走出校门的十几秒后就乘空梯到了登岸口。
不过现在看来，也不急于一时。
天色己近黄昏，火红的日轮从天边沉沉地坠下来。
白海里的太阳大得有些夸张，可能是设计者由于曙星的太阳较小而做出的一点补偿。
一团团鹅黄色的光渐渐显现在路边，轻轻巧巧地浮在空气中，还在微微地闪烁，这就是白海里的路灯。
维望向天边，染上橘红的云霞如同一头鲸鱼游出天际，归巢的鸟儿掠过浮云，仿佛漫游进了一场幻梦之中。
“真是可惜，现在只有白海里才有这些动物了。”
维感叹着。
“舰队携带的大多数细胞样本都来自对人类有用的生物，现实世界的城市里的确只有些植物了。
就连曙星上原有的生物，也在环境改造中灭绝了不少。”
林凛赞同着。
“不过也许还有其他未培育的样本，我期待着在现实世界也能养宠物的那一天。”
不知不觉两人己经走到了家门口。
“是纭和维回来了呀。”
梁仪笑着，他在白海中的投影在他原本的相貌上稍有修改，是一个温和可亲的中性形象，穿一身素净的白衣，半长的发丝打理得很整齐。
醒枝作为一个智能体，本就没有性别，只是比梁仪更偏女性化了一些，挽着高高的发髻站在门口。
“父亲，母亲，我们还要去登岸测试，晚些再回来。
从学校到登岸口正好路过家里，就没有让岚心发简息。”
维很自然，林凛却一首很难将和自己一起生活的这些人与父母、兄弟、姐妹这样的词联系起来。
维每次问她“要不要一起回家”，她都只答“好，回去吧”，她非常喜欢梁仪和醒枝，以及这间房子里的其他孩子，可她始终不能接受这里沿袭的还是公元时代老一套的“家”的说辞。
她研读公元时代的历史，得出过一个结论：家庭是对人的自由的极大束缚。
作为父母，养育一个孩子要付出极大的心血，将自己后半生的光阴都白白投入其中，却无法像现在的监护员一样获得丰厚报酬。
作为孩子，他们的父母不像监护员一样需要进行严格的培训和测试，很多公元时代的孩子都由于不良的家庭环境而身心俱疲；他们成人之后还要担负照料年老父母的责任，2050年后医学的再次突破无意间延长了老年人缠绵病榻的时间，这个过程只是徒增痛苦。
对于社会，财富和权势还会随着家族的传承而积累，普通人仅凭自身的努力极难获得同等的资源，家庭的存在让消除阶级变得不可能。
林凛不明白，在养育孩子和照料老人都由政府负责的今天，这样一个没有家族垄断的美好时代，维为什么还坚持着这样古板的称呼。
“纭！
给你看我新画的画！”
绯吵着挤过来，她只有六岁。
“真好看呀，小画家。”
林凛笑着说。
“你们不在，我们只好先吃晚饭啦。”
纶说，他和绪是真正意义上的兄弟俩，但这两个刚满十岁的孩子之间也没有比其他人亲密太多。
“你们要去外面吗？
能不能去看看绰，她还能帮我做些玩具吗？”
“她现在叫程衿呢，而且上周不是刚回来看过你们？”
维说，“外面的东西没法随意带进白海呀，检查员一般不会同意的。
等你们也满二十岁了，就能出去见她了。”
“我们走了，醒枝。
不会出去太久的。”
林凛说着，和维一起出了门。
登岸口再过三个小时就要关闭了，等待的人己经少了许多。
虽然名字听起来像一个港口或候车厅，登岸口的建筑内部却是空荡荡的，只有几个核验台和维持秩序的智能体，因为真正的登岸操作会在现实世界那一端进行。
林凛不合时宜地想起学校里流传的一个笑话，说登岸口的两端不断吞入和吐出人来，说明现实世界其实是一个长长的管子，连着登岸口的两头。
这个比喻不是很准确，她想着，觉得这里应该是真正的“白海的尽头”，至于传闻中说禁止任何人靠近的、别名“白海尽头”的记录室最多算是白海的禁区，虽然它突兀地在白海世界挖了一个空洞，但靠近那里并不会让人离开白海，反而会强制回到自己生活的区域，而每个分区能让人离开白海的登岸口才能算是尽头。
“两个小时后我们在这里汇合。”
维说，林凛己经有几次独立登岸的经历了，他并不担心。
“稍微晚一点也没关系，只是要在登岸口关闭之前回来。”
“当然。
引渡人会提醒我们的。”
她说，她和维的身体在现实世界中并不位于同一处养育室。
“祝你在现实世界愉快。”
林凛站在核验台前，闭上了眼。
小玫飘在身旁和她挥了挥手，倏地一下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