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雾锁惊鸾
粗麻布车顶被雨水浸透,像块悬在头顶的霉斑。
她本能地抬手要唤宫娥掌灯,腕间垂落的金丝刺绣袖口却成了磨毛边的粗布补丁。
"林老师,前边塌方了!
"车夫扯着嗓子喊,胶皮雨披在风里猎猎作响。
云昭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指甲陷进掌心。
昨日叛军的火把还在视网膜上灼烧,此刻鼻腔里却塞满柴油与泥腥混杂的气味。
扶贫专车又剧烈颠簸,她撞开车窗插销,山风卷着冷雨扑在脸上。
泥石流冲毁的山道上,半截鎏金马车辕卡在树根间。
云昭瞳孔骤缩——那辕木上阴刻的螭龙纹,分明是她前世凤辇上的制式。
雨水顺着断裂处冲刷下来,竟在泥地上汇成个"昭"字。
"这破路三天两头塌。
"车夫啐了口唾沫,转头看见云昭惨白的脸色,"林老师别怕,咱绕老鹰嘴过去。
"车轮碾过碎石时,云昭腕间三道金线突然发烫。
她低头掀开袖口,胎记在阴雨天泛着诡异的光,像条苏醒的金蛇。
前日饮鸩时,鸩酒浸透袖口的金线缠枝莲纹,此刻竟在皮肤上重现。
当车辙压过某处洼地时,整个车厢突然倾斜。
云昭抓住车窗的手触到块凸起,指腹摩挲出熟悉的纹路——车帘补丁的针脚,正是夏渊禁宫独有的"千回结"。
这种暗藏玄机的缝法,唯有司绣局大宫女以上才通晓。
"您手真巧。
"前夜临终的宫女跪在榻前,为她缝补被叛军扯破的凤袍,"这千回结里藏着出宫的密道图...""到了!
"车夫的吆喝切断回忆。
云昭踉跄着下车,泥水溅上灰扑扑的羽绒服。
歪斜的木牌上,"青崖村"三个字被苔藓啃食得支离破碎,像极了慎刑司牢门剥落的朱漆。
村口老槐树下,两个农妇正揪着头发厮打。
穿褪色花袄的啐道:"张家媳妇偷我家鸡蛋!
""放屁!
"蓝布衫的扬起沾着鸡粪的鞋底,"你家芦花鸡半月没下蛋!
"碎布片混着鸡毛在风里打旋,一片染血的苏绣残帕落在云昭脚边。
她弯腰拾起,牡丹纹样上沾着蛋黄,针法却是司绣局罪奴专用的"倒钩回纹"。
前世冷宫里,她用这种暗藏倒刺的绣法,在帕子上留下指证贤妃下毒的证据。
"都住手!
"云昭解开羽绒服露出月白衬衫,这是她唯一保留的前世习惯。
腕间金线灼痛加剧,她将残帕塞进扶贫手册,"明日辰时,让养鸡户都带着鸡到晒谷场。
"人群里钻出个穿校服的少女,衣襟上歪扭的牡丹绣样刺痛云昭的眼睛。
她突然扯下发间皮筋,青丝如瀑垂落。
路边荆条折断的脆响惊飞寒鸦,当她将枝条***挽起的发髻时,紫色汁液顺着脖颈流下。
"阿莹,去村委会搬长桌。
"云昭盯着少女校服第二颗纽扣——那里用银线绣着个月牙,与前世司绣局暗桩的标记如出一辙。
漏风的村委办公室里,手机屏幕幽光照着《特色养殖指南》。
云昭翻开夹在扶贫手册里的《蚕书》,虫蛀的"紫云英"三字下,爬出段朱砂写就的暗语:"甲辰年惊蛰,岭南道呈黄曲霉毒案。
"窗外惊雷炸响,停电的瞬间,腕间金线突然暴涨。
云昭眼睁睁看着金光在墙面投射出《齐民要术》残页,那些前世陪嫁的古籍正与现代文字重叠。
当她伸手触碰虚影时,指尖传来灼痛,仿佛摸到了叛军烧毁典籍的火苗。
暴雨在凌晨转成冻雨。
云昭裹着借来的军大衣走向晒谷场,发现阿莹正蹲在鸡笼前。
少女的校服裤脚沾着泥,手里攥着把带血的麦秸。
"它们开始啄同类了。
"阿莹抬头时,月光照亮她锁骨下的月牙胎记。
云昭突然想起冷宫里那个总在月夜送来吃食的小宫女,被杖毙时血泊中也浮着这样的弯月。
晨雾未散时,二十多只病恹恹的母鸡己在谷场排开。
云昭握手术刀的手稳如执掌凤印,刀刃划开鸡嗉囊的瞬间,围观人群发出惊呼。
黏稠的霉变玉米粒混着血水流进瓷碗,第七只鸡腹腔里滚出粒金砂。
"这是..."老支书凑近看时,金砂突然汽化。
只有云昭看见凤凰虚影钻入腕间,胎记颜色又深了几分。
扶贫手册中的网购清单无风自动,浮现出她前世批奏章用的簪花小楷:"黄曲霉毒素可配紫云英轮作消解。
"引擎轰鸣声撕裂晨雾,黑色轿车碾过结冰的泥坑。
陆明洲下车时,羊绒大衣扫过云昭手背,沉香味与记忆里某个雨夜重叠——彼时叛军围困昭阳殿,有个戴青铜面具的暗卫统领,身上也是这般冷香。
"动物防疫需要专业人员。
"陆明洲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划出深痕,笔帽螭龙纹映着朝阳,折射出司绣局暗卫佩剑的寒光。
云昭注意到他翻领内侧别着枚鎏金领针,正是前世她赏给暗卫的"飞鸾令"。
晒谷场西头突然传来尖叫。
张家媳妇举着鸡蛋狂奔而来,粉壳在晨光中流转虹彩。
云昭腕间金线骤然收紧,她恍惚看见御花园的牡丹从蛋壳里绽放,花蕊中坐着个正在绣《疫病防治图》的自己。
"蛋壳颜色恢复正常,说明毒素代谢完成。
"陆明洲的惊诧里带着颤音。
他翻开笔记本新页时,云昭瞥见满纸夏渊文字,墨迹未干的"昭"字最后一竖,与她前世私印上的凤尾纹严丝合缝。
寒风卷走惊呼的人群,老槐树枝桠间突然掉下半幅残破的刺绣。
云昭接住的刹那,金线胎记发出只有她能听见的凤鸣。
绣品上歪扭的"扶贫"二字,正在金丝游走下重组成"司绣"的古体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