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锦王朝,蜀州道。
清明时节,小雨淅淅沥沥地飘落,如细丝般把野桃镇交织在一起,镇内静谧得与世隔绝,只偶尔传来几声虫鸣。
西更天。
“你睡我醒,天寒地冻。”
“清明时节,我念你见。”
汪,汪汪~不同常人一般早早起身准备去除草祭祀的街坊,西街早市的老两口还是如往常习惯开门做起了生意,听见屋外狗叫两人抄起身旁拐杖出门,一道漆黑身影从街口消失不见。
王氏捡起一旁的蒸笼盖骂道:“哪个缺德王八羔子,还没熟透,饿死鬼投胎啊!”
六旬老汉往灶口添了把柴火,看着桌上显得孤零零的几个铜板:“在桌子上,少叨叨两句。”
“哼,那也不能这样撒,下次非……”忽然,老汉放干柴的手一顿,灶口火光照在那张老脸上,只见他眉头紧皱,嘴巴上下哆嗦不停。
“等等,这气息。”
几里地外的密林中。
被多年愁事压弯背脊的劳仗仁缓缓踩过泥泞坑洼,一滴水珠落在头顶使他打了个寒颤,老人连忙把双手交叉放于腋下。
“呼!”
“妈了个巴子的,这天可真难伺候。”
经过这个小插曲后,愈显佝偻的劳仗仁加快脚步向道路尽头的土地庙走去。
不一会。
劳仗仁看着衣衫单薄的孩童蹲坐在石阶上昏昏欲睡,轻声叹道:“唉。”
从怀里掏出几个热乎乎包子往他鼻子前一探。
“花生,怎么不在里面等我,外头下着雨呢,着凉了可不好受。”
名叫花生的孩子揉了揉眼,半眯对上劳仗仁目光,昏沉沉道:“爷爷,我担心,不该让你半夜去找吃的,可是等着等着就睡着了,我……”“去他娘的大半夜,你跟着我东奔西走,岂有挨饿的道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来,热乎的,吃饱了咱再去跟周公扯两把,上半夜差几步爷爷就能杀他个片甲不留。”
包子散发的热气,在空气中氤氲开来,花生伸出纤细手臂递到劳仗仁嘴边。
“爷爷先吃。”
劳丈仁点头,轻咬一口。
“呸呸呸!
妈了个巴子,还没熟透,早知道再等一会了,我去生火。”
邋遢不堪的胡髯夹杂吐出来的包子碎屑显得格外招笑。
花生狠狠咬了一口,笑着道:“嗯,还凑合,爷爷,别忙活了,明天还得赶路呢。”
劳丈仁抚摸着花生的脑袋。
“跟着我,苦了你了。”
“爷爷,你可说过众生皆苦,我有你,有吃有喝,比起那些流连失所,担心明天能不能张口吃饭的人这不算苦。”
“哈哈,孺子可教,希望你长大后不忘初心!”
水珠有条不紊的滑落,劳仗仁浑浊的眼眸此刻异常明亮,他紧紧捂住嘴巴,装作淡然道:“娘的,这雨可真大!
走,进屋。”
孩子仰头打量着屋檐嘀咕道。
“也不大呀……”尝不到滋味,哪能知晓是雨水还是泪水。
嘎吱~推开破旧的松木门。
坐在简陋草席上。
劳仗仁把花生搂在怀里轻轻拍打他的肩膀,心事重重道:“明儿上连真山,白天对你说的话可还记得?”
吃包子把整张脸撑得圆鼓鼓的花生,拿起水袋把口中之物两口咽下肚,吹掉地上灰尘把包子放着后对劳仗仁说道:“那当然了,到山上找一个叫王道隐的道士带句话,南泥湾前……”“嗯,记得就好,莫忘了!”
“爷爷,下山之后去朝岁城吧,听他们说那可是南方最繁华的地方,可热闹了!”
花生满怀希望看着劳丈仁。
从记事起他从未踏足大大小小的城池,始终奔波在小村镇之中,且两三月换一个地方。
他想去看看。
“那下山之后爷爷带你去长长见识,好久都没喝朝岁城的春浊了!”
“春浊,这名字可真难听。”
“听是难听了点,味道可是相当的好,啧啧,可惜了。”
花生枕在劳仗仁胸膛的脸上笑意难藏。
他瞅了眼劳仗仁脚上布鞋,鞋底磨平了,大脚趾和余下的脚趾还分家住,又伸手摸摸内兜,心里盘算着袼褙和布料多少铜板,剩下能不能买串老张头说的那甜掉牙的冰糖葫芦。
丝毫没有看见劳仗仁一脸回味的表情。
“睡吧。”
“嗯。”
搂着花生的劳仗仁眼皮盖下一瞬间,猛然张开双眼起身。
花生吓了一哆嗦忙问道:“怎么了,爷爷。”
”没事,你继续睡,我出去瞧瞧。”
刚走两步,土地庙传来沙哑尖锐的声音。
“真是爷孙情深啊,只怕这孩子不是你亲生的吧!”
“出来,别他娘的装神弄鬼。”
劳丈仁隔空喊话之际把花生拉到身旁。
片刻。
柱子后走出两个与常人无异的老年夫妇,皆身穿褐色长袍,脸上的褶皱和衣服形成鲜明对比,其中老汉异常憔悴,咳嗽连连。
“咳咳。”
老妪杵着拐杖连忙从怀中掏出棉帕递到老汉嘴边。
“死老太婆,是不是亲生的你管不着,看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膝下应该无人吧,哈哈哈!”
“老匹夫,你。”
不等老妪说完,劳丈仁沉声打断道:“卖包子的,老子藏气功夫可是一流,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咳咳,说来也是巧,功出同源,我就练了一手藏气,武功不太行被派到这鸟不拉屎的野桃镇,没想到,咳咳,没想到泼天富贵让咱们给遇上了,咳咳。”
劳丈仁摇了摇头。
“时也,命也。”
“妈了个巴子的,长河的?”
说罢,劳丈仁牵着花生往后蹑一个身位,与松木门仅一步之遥。
发现老人小动作的老妪轻笑,打趣道:“长河?”
“呵呵,你从哪瞧出来是长河?”
“吃官粮,听皇命,我们老两口可没那福气。”
其声如黄泉厉鬼在哀嚎。
劳丈仁不屑的看向两人:“藏头露尾的两条死鱼,来都来了还想着不露身份,老子可是看过长河鱼录的,就你们这模样,勾魂夺命,老子猜的没错吧?”
正是长河紫鱼勾魂的王婆向身旁之人使了个眼色,手持拐杖对向门口一老一小。
“哼,交出小孩,老身心情好的话饶你一命。”
劳丈仁呵呵一笑。
“老子都骂你无后了,想来心情好不到哪去,左是一个死,右是一个死,手下见真章吧。”
看着他即将出手,走到两人右侧几步之隔名为夺命的老汉顿了一下。
不管老人功夫怎样,有的是法子让他就范,可一旁的小孩怎么办,杀还是不杀,上头如果要活的,伤了他可不好交代。
本来他只想悄悄跟住行踪,等上头下令再收网,没想到这老头如此邪乎,自家老婆子进来摇头的刹那被发现。
现在可真是进退两难。
“兄台,何必动刀动枪呢,伤着你我都不好,更别提你旁边的孩子,咱可比不得,十条命都不够,咳咳,你把他交给我们,我李黄林在此立誓保他性命无碍,怎样?”
庙顶瓦片七零八落,雨水从缝隙中宛如断线的珠子砸落在地,似乎感受到庙中肃杀气息,地上灰尘不敢有丝毫的冒头想法。
噗,噗噗~“咳咳。”
劳丈仁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拉着花生衣领往前一推。
“好,给你,可接住了!”
两丈之外的王婆大惊失色,运气至右手,抛出手中拐杖。
“跑!”
“跑!”
一道语气尽是决绝。
一道语气尽是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