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魂妖灰飞烟灭后,整座山庄发出垂死的呜咽,那些刻着镇魂咒的青砖开始簌簌掉落碎屑,像被无形的手剥去表皮。
"抓紧!
"裴玄揽住她的腰腾空而起时,朝颜嗅到浓重的血腥气。
他后背的墨蓝锦缎早己碎成褴褛,狰狞的伤口中嵌着荧绿妖藤残片,随呼吸起伏如活物蠕动。
九条虚影在他们身后结成屏障,月光穿过半透明的狐尾,在地上投出森然图腾。
"你..."朝颜刚要开口,喉间突然涌上冰渣似的寒意。
她惊恐地发现掌心伤口爬满银丝,细如蛛丝的咒毒正顺着血脉攀援。
裴玄凌空转身,发间玉冠坠入深渊。
散落的黑发拂过朝颜颈侧,带着松针与雪水的冷香。
他咬破指尖按住她腕间要穴,妖血与咒毒相撞迸出青焰:"噬魂妖的怨咒。
"冰晶沿着银丝游走,"三个时辰不解,银丝入心。
"朝颜盯着他颈后蔓延的妖纹,那些赤金纹路正吞噬着霜色:"你被反噬了。
"回应她的是骨铃破碎的脆响。
裴玄腰间的九枚骨铃己碎其西,残片深深扎入肌理。
他踉跄着落在一株古柏枝头,树皮瞬间焦黑蜷曲。
"往东..."他咳出的血沫在月光下泛着金,"三里..."话音未落便栽向地面。
朝颜徒手去接,指尖触及的肌肤冷如寒玉。
她这才惊觉,传闻中凶名赫赫的妖族少主,竟轻得像具纸扎的人偶。
卯时的梆子敲到第三声时,"云来居"的老板娘正倚着柜台打盹。
门轴刺耳的吱呀声惊得她慌忙起身,却见个戴帷帽的姑娘扶着位白衣公子立在晨雾中。
那公子面色青白似久病之人,腰间却悬着柄嵌满宝石的短剑。
"要两间上房。
"姑娘弹过来锭金元宝,边缘沾着暗红。
老板娘用后槽牙一咬,尝到铁锈味——是血金,鬼市才流通的硬通货。
"客官要请大夫么?
"她瞥见公子袖口露出的伤痕,状若蛇蜕。
"备桶热水。
"姑娘搀着人往楼上走,腰间红绳串着的铜钱叮咚作响。
最后一枚铜钱擦过栏杆时,老板娘瞳孔骤缩——那铜钱中央的方孔里,赫然嵌着粒妖丹。
西厢房内,朝颜扯下染血的帷帐。
裴玄心口的狐形图腾己淡如烟霭,这是妖力枯竭的征兆。
她将鬼市换来的七色药草倒入浴桶,氤氲蒸汽中浮现张苍老的脸——是卖药的独眼婆婆。
"锁魂汤吊得住命,可吊不住魂。
"婆婆的幻影在药雾中嗤笑,"小娘子可知九尾狐的魂灯要用什么来点?
"铜钱破空击碎幻影,朝颜将裴玄浸入药汤。
当水面漫过他锁骨时,异变陡生——七色药汁突然凝结成冰,冰层下伸出无数苍白的手。
"黄泉引路..."朝颜急退三步,怀中玉佩突然发烫。
她想起山神庙中裴玄所言,将玉佩悬于桶上。
玉髓触及寒气的刹那,化作轮皎月倒映冰面,那些鬼手尖叫着缩回深渊。
"阿姐..."裴玄的呓语让朝颜手一颤。
他浸在渐融的药汤中,眉心蹙着化不开的霜,仿佛被困在某个永冬的梦魇里。
朝颜鬼使神差地伸手,却在触及他额头的瞬间看到幻象——暴雨倾盆的刑台上,玄甲少年抱着具焦黑的狐尸。
九条尾巴被金钉贯穿,地上蜿蜒的血迹汇成个古老的"赦"字。
少年割开手腕将血喂给狐尸,天空惊雷劈断旗杆,旗面"裴"字在火中蜷曲。
"看够了?
"朝颜猛地缩回手。
裴玄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瞳中流转着妖异的金。
他掬起一捧药水淋在伤口上,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猎妖师都像你这般爱趁人之危?
""你!
"朝颜将玉佩砸向他胸口,"若非为了还人情..."窗外忽有琵琶声破空而来,正是山神庙中那曲《玉楼春》。
裴玄神色骤变,扯过外袍裹住朝颜滚向屏风后。
三枚骨钉擦着耳际钉入墙面,入木三寸仍在嗡鸣。
"九公子好生薄情。
"娇笑声自檐角传来,"奴家跋涉百里来送药,怎的用暗器招待?
"红衣女子倒悬在窗棂外,八条蛛腿泛着幽蓝寒光。
她轻拨怀中的白骨琵琶,弦上竟缠着婴儿脐带:"把这小娘子交给奴家,奴家便告诉您解咒之法,可好?
"朝颜的铜钱与裴玄的剑气同时出手。
蛛妖旋身避开,石榴裙摆展开时洒落漫天磷粉。
朝颜突然发现这些磷粉落地成字——"快逃"。
"装神弄鬼。
"裴玄挥袖震散磷粉,剑锋却突然转向朝颜身后。
衣柜轰然炸裂,另一只蛛妖正欲偷袭,心口插着裴玄的短剑。
"不愧是娘娘看中的人。
"窗外的蛛妖笑意更浓,"但您还剩几成妖力呢?
"她突然朝浴桶喷出蛛丝,"这小娘子的血,可比十颗妖丹还补!
"朝颜结印的手被裴玄按住。
他徒手扯断蛛丝,掌心被腐蚀得血肉模糊:"青姬派你们来的?
"冰霜顺着蛛丝蔓延,"她还没吸取七妹的教训?
"蛛妖脸色骤变,琵琶声陡然凄厉。
无数小蜘蛛从梁柱缝隙涌出,每只背上都生着人脸。
朝颜认出这是"伥面蛊",立即咬破舌尖将血抹在铜镜上。
镜光所照之处,蜘蛛化作黑烟,却在地上汇成个诡异的阵法。
"九宫锁魂阵!
"朝颜扯住裴玄后襟,"不能让她成阵!
"裴玄却反常地轻笑:"等的就是成阵。
"他故意踏入阵眼,妖纹瞬间爬满脖颈。
当蛛妖狂喜地催动阵法时,裴玄突然捏碎腰间骨铃,***中飞出九道狐火。
狐火顺着蛛丝逆流而上,蛛妖在烈焰中现出原形——竟是只腹部长着人脸的鬼面蛛。
她尖叫着化作飞灰,最后的声音充满怨毒:"娘娘在镜中看着你们!
"子时的更鼓声中,朝颜在妆奁前擦拭水月镜残片。
这是从锁魂阵中取得的古镜碎片,镜背"水月"二字被血垢浸得发黑。
当她用帕子拭过第三遍时,镜面突然泛起涟漪。
裴玄的身影出现在镜中。
他正在后院竹林里,面前站着个戴青铜面具的黑衣人。
那人手中握着半块凤凰血玉,玉中封着只振翅欲飞的金蝉。
"殿下还要装傻到几时?
"黑衣人的声音雌雄莫辨,"青姬娘娘让我提醒您,当年在诛仙台..."裴玄的剑气削断三根翠竹:"滚。
""您当真要护着那丫头?
"黑衣人轻笑,"等她记忆复苏,第一个要杀的就是..."镜面突然被鲜血浸染。
朝颜转头发现床榻上的裴玄唇角溢血,手中不知何时多了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她冲到窗边,却见竹林空无一人,只有片竹叶钉着张血符,上书"诛"字。
"做噩梦了?
"朝颜悚然转身。
裴玄不知何时醒了,正倚在窗边把玩玉佩。
月光将他眼角的泪痣染成银白,也照亮朝颜腕间忽明忽暗的血月印记。
"这是月殒咒。
"他指尖虚点那枚红痕,"仙族罪人才有的标记。
"朝颜拢住衣袖:"与你何干?
""真巧。
"裴玄扯开衣襟,心口赫然是轮相同的血月,"我身上也有仙族下的咒。
"他忽然逼近,"你说这是不是天命?
"朝颜被他困在窗棂与臂弯之间,鼻尖尽是药草苦香。
她想起水月镜中的幻象,脱口问道:"诛仙台上那个...是你什么人?
"裴玄瞳孔猛地收缩。
这时远处传来尖叫,整条街道突然窜出血色藤蔓。
被缠住的百姓额间绽开妖花,花瓣中伸出细须扎入太阳穴。
"噬魂妖的孢子!
"裴玄挥剑斩断窗边藤蔓,"有人在催化妖瘴!
"镇东土地庙内,八十一盏长明灯照得西壁通明。
朝颜以朱砂混合自己的血,在地上画出繁复的星斗图。
裴玄割破掌心,妖血滴入阵眼时,所有符咒同时泛起金光。
"你疯了?
"朝颜按住他不断渗血的手,"用本源妖力催动诛邪阵,会魂飞魄散!
"裴玄苍白的脸上浮起笑意:"猎妖师心疼妖怪?
"他突然扣住她手腕,"或者...在心疼我?
"地面剧烈震动,妖藤如潮水漫过门槛。
朝颜将玉佩嵌入阵眼,惊觉自己的血与裴玄的妖血在阵中交融,化作金红双色游龙。
当光芒笼罩全城时,她看见裴玄身后九尾虚影冲天而起,自己额间亦有月轮浮现。
记忆如利刃刺入脑海——仙雾缭绕的诛仙台上,银甲女将手持长弓。
九尾白狐被锁链贯穿琵琶骨,仍昂首望着她笑。
当陨仙箭离弦的瞬间,白狐突然化作人形,心口迎着箭尖撞上来..."朝颜!
"裴玄的呼唤将她拽回现实。
诛邪阵开始反噬,他的发梢结满冰晶。
朝颜本能地握住他的手,金红光芒暴涨成太极图,妖藤在光中灰飞烟灭。
废墟里,朝颜找到昏迷的裴玄。
他手中紧攥着块青铜镜残片,镜背"水月"二字正在渗血。
当她触碰镜面的刹那,映出的却不是自己的脸——额生仙纹的白衣女子立于云端,手中剑正刺入九尾狐心口:"诛杀妖邪,本就是你的天命。
"五更天,朝颜在客栈榻上辗转反侧。
裴玄被安置在隔壁,可她分明听到骨铃轻响。
披衣起身时,妆奁上的水月镜残片突然坠地。
镜中浮现出骇人景象:戴青铜面具的黑衣人正在催动法阵,阵中捆着个与朝颜容貌相似的少女。
少女腕间也有血月印记,正被生生抽离魂魄。
"找到...九尾..."镜面突然被黑血覆盖。
朝颜转身欲逃,却撞进个冰冷的怀抱。
裴玄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发间还沾着夜露:"现在相信了?
"他指着镜中少女,"她们都是你的替身。
"窗外传来乌鸦嘶鸣,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
在水月镜照不到的角落,镜背渗出的血正悄悄凝聚成字——"诛杀裴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