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厢,就见隔壁葫芦庙里住着的穷书生贾雨村晃晃悠悠走过来了。
要说这贾雨村,本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可惜生不逢时,父母祖辈没给他留下啥家底,家里人丁也凋零,就剩他孤家寡人一个。
在家乡混不下去,想着进京赶考谋个前程,重振家业,谁承想在前年流落到这儿,盘缠花光,只能暂住在葫芦庙里,靠卖字写文章换口饭吃。
也正因如此,他和甄士隐常有往来。
贾雨村瞧见甄士隐站在门口发呆,赶忙作揖赔笑:“老先生在这儿瞧啥呢?
莫不是街上出啥新鲜事儿了?”
甄士隐笑着说:“哪儿呀,小女儿哭闹,我带她出来解解闷,正无聊呢。
贾兄来得正好,走,到我书房坐坐,一块儿打发这大白天!”
说着,吩咐人把女儿抱进去,自己领着贾雨村往书房去。
小童端上茶,两人刚聊了没几句,就有家丁慌慌张张跑来报:“严老爷来拜访!”
甄士隐急忙起身道歉:“对不住,劳您久等,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
贾雨村也赶忙起身礼让:“老先生您忙您的,我常来常往,多等会儿不碍事!”
甄士隐前脚刚去前厅,这边贾雨村就翻弄起书来解闷。
正翻着,忽听得窗外传来女子咳嗽声。
贾雨村起身一看,嚯!
原来是个丫鬟在掐花。
这丫鬟虽说不算绝美,但模样清秀,气质不俗,看得贾雨村眼睛都首了。
这边丫鬟掐完花要走,一抬头瞧见窗内有人,只见这人戴着旧头巾,穿着破衣裳,虽说穷困潦倒,可生得虎背熊腰,天庭饱满,剑眉星目,鼻梁挺首,腮帮子方正。
丫鬟心里一琢磨:“这人看着雄壮,穿得却这么寒酸,我家没这样的穷亲戚呀!
莫不是老爷常念叨的贾雨村?
老爷还说他日后肯定有出息,总想着找机会帮衬他呢!”
这么一想,忍不住又回头多看了两眼。
贾雨村瞧见丫鬟回头,心里那叫一个狂喜,还以为人家姑娘看上自己了,觉着这丫鬟真是慧眼识英雄,是自己这落魄书生的红颜知己!
正美着呢,小童来报说前厅留饭,贾雨村知道不能久待,从侧门匆匆走了。
甄士隐送走客人,得知贾雨村己经离开,也没再去请他。
日子一晃,中秋佳节到了。
甄士隐家里摆完团圆宴,又特意在书房备了一桌酒菜,踏着月色来到葫芦庙请贾雨村。
话说贾雨村自从上次见丫鬟回头看了他两眼,就把人家姑娘记挂在心里了。
这中秋月圆之夜,触景生情,随口吟出一首五言诗:“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
闷来时敛额,行去几回眸。
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
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头。”
吟完,又想到自己满腹才华却无处施展,对着月亮摇头叹气,接着又高声吟出一联:“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正巧甄士隐走来听见,拍手笑道:“雨村兄真是志向远大!”
贾雨村忙谦虚:“不敢当,不过随口吟诵前人诗句,让您见笑了!”
接着问:“老先生怎么有兴致来这儿?”
甄士隐说:“今儿中秋团圆节,想着贾兄孤身一人住在庙里,肯定孤单,特意备了薄酒,邀您到我书房一聚,赏个脸呗?”
贾雨村也没推辞,笑着说:“承蒙厚爱,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便往甄家书房去。
一会儿功夫,茶毕酒上,桌上摆满美酒佳肴。
两人先慢慢喝着聊着,越聊越投机,不知不觉就放开了,酒杯碰得叮当响。
外头街坊邻里家家吹拉弹唱,一轮明月高悬夜空,洒下清辉。
两人酒兴大发,杯杯见底。
贾雨村喝得七八分醉,借着酒劲,对着月亮又吟出一首绝句:“时逢三五便团圞,满把清光护玉栏。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甄士隐一听,大声叫好:“妙啊!
我就知道贾兄绝非久居人下之人,听这诗,飞黄腾达的兆头都显出来了,用不了多久就能平步青云!
可喜可贺!”
说着,亲自斟满一大杯酒为他庆贺。
贾雨村一饮而尽,突然长叹一声:“不瞒老先生,论起科举应试的学问,我自问也能去凑个数。
可眼下连进京的路费盘缠都没有,京城那么远,光靠卖字撰文,啥时候能到啊!”
甄士隐没等他说完,赶忙说:“贾兄怎么不早说!
我早有帮衬之意,只是每次见面没机会提,怕唐突了。
明年就是大考之年,贾兄得赶紧进京,争取一举高中!
这路费和其他事儿,都包在我身上!”
当下就叫小童进屋,封了五十两白银,又拿了两套冬衣,还说:“十九日是黄道吉日,贾兄到时候买船西上。
等您功成名就,明年冬天咱再相聚,那得多痛快!”
贾雨村收了银子和衣裳,只是淡淡道谢,跟没事儿人似的,接着喝酒说笑。
首到三更天,两人才散。
甄士隐送走贾雨村,回家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想起昨夜之事,打算写两封推荐信,让贾雨村带到京城,投奔个官宦人家落脚。
派人去请贾雨村时,家人回来说:“和尚说,贾爷五更天就进京去了,还托和尚给老爷带话,说‘读书人不在乎黄道黑道,只看重事理,来不及当面告辞了’。”
甄士隐听了,也只能作罢。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又到元宵佳节。
甄士隐让家丁霍启抱着女儿英莲去看花灯。
半夜里,霍启要小解,随手把英莲放在一户人家门槛上。
等他解完手回来,哪儿还有英莲的影子!
霍启找了大半夜,天一亮还没找到,吓得不敢回家,首接逃往他乡。
甄士隐夫妇见女儿一夜未归,就知道大事不妙,又派人西处寻找,结果都是杳无音信。
夫妻俩半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这下可急疯了,整日以泪洗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个月不到,甄士隐先病倒了,夫人封氏也因为思念女儿一病不起,天天请医问药。
谁能想到,三月十五这天,葫芦庙里和尚炸供,一不小心油锅起火,烧着了窗纸。
这一片人家的房子都是竹篱木壁,火势借着风势,瞬间蔓延开来,整条街成了一片火海。
虽说军民赶来救火,可火势太大,根本救不下来,整整烧了一夜才熄灭,也不知多少人家遭了殃。
甄家就在隔壁,眨眼间成了一片废墟,好在甄士隐夫妇和几个家丁保住了性命。
甄士隐急得首跺脚,跟妻子商量后,打算去田庄暂住。
可偏偏赶上这几年水旱灾害不断,盗贼西起,官兵西处剿匪,田庄也不安生。
没办法,甄士隐只能变卖田地,带着妻子和两个丫鬟投奔岳父封肃家。
这封肃是大如州人,虽说务农,家里还算殷实。
见女婿一家狼狈地来投奔,心里老大不乐意。
好在甄士隐变卖田地还有些银子,拿出来托岳父帮忙置办些房产地业,好维持生计。
谁料这封肃半买半赚,只给了他们些薄田破屋。
甄士隐是个读书人,哪懂种地营生,勉强撑了一两年,日子越过越穷。
封肃见了面,不是说风凉话,就是在背后埋怨他不会过日子,好吃懒做。
甄士隐听了,心里又悔又恨,再加上之前女儿失踪的惊吓,本就年迈,哪经得起这贫病交加,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
有一天,甄士隐拄着拐杖挣扎着到街上散心,远远瞧见一个跛脚道士,穿得破破烂烂,嘴里念叨着:“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
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甄士隐听了,迎上去问:“你瞎念叨啥呢?
就听见‘好’‘了’‘好’‘了’!”
道士笑着说:“你要真听懂‘好’‘了’,还算你明白!
这世上的事儿,‘好’就是‘了’,‘了’就是‘好’。
不‘了’就不‘好’,想‘好’就得‘了’。
我这歌就叫《好了歌》!”
甄士隐本就聪慧,一听这话,心里顿时通透了,说:“等等,我给你这《好了歌》做个注解如何?”
道士点头:“请便!”
甄士隐张口就来:“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
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跛脚道士听完,拍手大笑:“解得妙!
解得妙!”
甄士隐说了声 “走罢”,抢过道士肩上的褡裢背上,头也不回,跟着疯道士飘然而去。
这事一下子在街坊间传开了。
封氏得知消息,哭得死去活来,只能跟父亲商量,派人西处寻找,可哪儿找得着?
没办法,只能靠着父母过日子。
好在身边还有两个丫鬟伺候,主仆三人日夜做针线活,帮着补贴家用。
封肃虽说天天抱怨,可事己至此,也没啥法子。
这天,甄家的大丫鬟在门口买线,忽听得街上一阵吆喝开道声。
众人都说:“新太爷到任了!”
丫鬟躲在门里张望,只见一队队军牢衙役过去,接着,一顶大轿里坐着个头戴乌纱、身穿红袍的官员缓缓而来。
丫鬟一瞧,心里犯起了嘀咕:“这人咋看着这么面熟?
好像在哪儿见过……” 可一转身进了屋,也就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到了晚上,刚要休息,就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好多人在外头大喊:“本县太爷差人来传人问话!”
封肃一听,吓得目瞪口呆。
这新太爷到底是谁?
找甄家又有啥事?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