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弈从昏沉中惊醒时，鼻腔里充斥着陈年艾草与铁锈混合的腥苦。
他试图抬起右手，却发现掌心的铜鱼符己与血肉粘连——符身鎏金纹路在暗室中泛着幽蓝，仿佛皮下埋着一片星河。
"郎君莫动。
"熬药的少女按住他肩膀，耳垂骨环相撞发出碎玉般的声响。
李承弈注意到药罐里浮沉的紫参须带着霜色，这是云州边民治疗箭毒的独门秘方。
窗棂外传来锻铁的闷响，某种熟悉的金属震颤频率让他想起太原军的陌刀作坊。
柴门忽被北风撞开，裹着狐裘的商人弯腰进来，肩头落满星子。
当他的目光落在铜鱼符上时，残缺的左手无名指突然痉挛般蜷曲："好个河朔双鱼符，不想竟被改造成了星晷盘。
"不待李承弈反应，商人己按住鱼鳃处的鎏金纹。
机括轻响，符身竟如活鱼般鼓胀，内壁密布的银线星纹在烛光下流转——二十八宿扭曲成蛇形，北斗末端延伸的九条分叉与契丹祭器纹样别无二致。
"三年前饶乐水畔，契丹大萨满用汉军俘虏血祭。
"商人用断指划过星图，缺失的指节精准停在天枢位，"少将军请看，这九尾北斗对应的正是太行八陉外加幽州古道。
"阿诺突然打翻药罐，褐色的药汁在泥地上蜿蜒成河朔地图。
少女颈间的狼牙项坠腾起青烟，坠身浮现的纹路与星图某处重合："是黑山祭道！
去年冬月在飞狐陉失踪的运粮队..."屋外骤起马嘶。
商人闪电般合拢鱼符，青铜咬合声里混进利箭破空的锐响。
三支磷火箭钉在窗框上，绿莹莹的火光映出对岸林间晃动的狼头旗。
"契丹曳落河。
"商人将鱼符按回李承弈掌心，符身滚烫如烙铁，"这些鬼面骑兵的锁子甲里衬着星陨铁，寻常刀箭难伤分毫。
"他扯开衣襟，胸膛上的灼痕竟与铜鱼星图完全一致，"少将军可知，令尊真正的死因并非陌刀透胸？
"暗室梁柱突然震颤，数十枚碧鳞蛇牙箭穿透茅屋顶。
阿诺旋身甩出腰间骨笛，击落的箭簇在泥地上滋滋冒烟——箭杆上缠绕的草原狼毒藤，正是制作星傀的必备药材。
商人反手抛来一柄陌刀，刀身云纹间暗藏的血槽让李承弈瞳孔骤缩。
这是太原军器监特有的三重放血槽，但刃口夹钢的锻打纹路却呈现出契丹匠人独有的螺旋叠层。
"握紧你的仇恨。
"商人残缺的手掌覆上李承弈持刀的手背，断指处的火纹刺青与刀柄暗格完美嵌合，"就像三年前他们熔铸匠户时，有人宁愿咬断手指也要把《百兵谱》带出地狱。
"铜鱼符突然发出蜂鸣，符身星纹在墙面投出巨大的狼头图腾。
商人望着对岸林间升起的血色孔明灯，喉间滚出带着幽州口音的契丹语："时辰到了，该让太原的恶鬼们见识真正的炼狱之火。
"铜鱼符在篝火中泛起青斑时，阿诺正用骨刀剖开碧鳞蛇的毒囊。
蛇血滴在星纹上的瞬间，符身突然浮空三寸，内壁星图竟在茅草屋顶投出连绵的山川走势——太行八陉在月光下扭曲成巨蛇，而幽州城正位于蛇瞳中央。
"这是开运三年的星野图。
"郭守义用断指蘸着蛇血在地面勾画，"当年荧惑守心，契丹十万铁骑正是沿着这条星道南下。
"他的血线精准穿过沙盘上的十二处关隘，每处都对应着近年离奇瘟疫的村落。
李承弈忽然剧烈头痛。
铜鱼符的蜂鸣声中，他看见自己掌心浮现出与星图同频的荧光纹路。
那些纹路顺着臂膀爬上脖颈，最终在左眼结成一圈诡谲的星环。
透过这重光晕，他望见阿诺的狼牙项坠里蜷缩着无数细小的碧眼蜘蛛——正是当日在漕渠冰面所见的新妇盖头上的绣纹。
"别看！
"郭守义用铁尺击飞铜鱼符，青铜与火石相撞迸出幽蓝火花。
符身裂开的刹那，李承弈听见万千怨魂的嘶吼，那些声音里竟夹杂着父亲临终时未说完的"郭"字尾音。
阿诺突然割破手腕，将血洒向空中。
血珠凝成雾气的瞬间，众人看见三年前太原军器监的熔炉幻象——七十三名匠户在铁水中挣扎，他们的血沫在青铜模具上蚀刻出契丹祭文。
郭守义残缺的左手在幻象中格外清晰：那根断指并非被咬下，而是为切断缠绕其上的萨满咒链自斩所致。
"少将军可知星陨铁需以人魄淬火？
"郭守义扯开衣襟，胸膛上的星图灼痕正渗出黑血，"当年我们熔炼的根本不是辽东镔铁，而是契丹萨满从坠星坑挖出的妖矿。
"屋外忽起狼嚎，地面细沙开始诡异地聚成星图。
李承弈的乌骓马突然人立而起，马瞳中映出对岸林间晃动的青铜棺椁——那些本该葬于皇陵的契丹祭器，此刻正被装在马背上的铁匣里，与铜鱼符产生共鸣。
阿诺的狼牙项坠突然炸裂，金粉般的星骸尘雾中浮现出太原城防图。
李承弈惊觉布防标记与父亲书房暗格里的密报截然相反——原来真正的叛徒早将虚假情报绣在了喜堂屏风的《韩熙载夜宴图》夹层。
"戌时三刻！
"郭守义望着突然血红的月亮吼道。
他的铁尺与铜鱼符残片同时亮起，地面星图化作锁链缠住袭来的契丹鬼骑。
李承弈趁机挥出陌刀，发现刀刃竟能穿透铁浮屠的星陨甲胄——那些螺旋叠钢纹在星骸尘雾中脆弱如纸。
当最后一个鬼面骑将被斩***下，铜鱼符残片突然飞向黄河对岸。
李承弈在血泊中拾起半幅染血的婚书，发现背面的合卺祝词竟是契丹文写的祭词。
残页上的"李承弈"三字突然渗出血珠，在他掌心重组为两个狰狞的契丹大字：星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