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坐落在皇城东侧的青云巷，七进五出的宅院虽不奢华，却处处彰显着百年书香门第的底蕴。
穿过影壁，陆怀谦袖中的熏香佩囊随着步伐散发出淡淡的沉香气——这是贵族公子必备的饰物，也是身份的象征。
"六公子回来了。
"守在书房外的女侍卫抱拳行礼，"太傅大人等您多时了。
"陆怀谦整理了一下衣襟，轻轻叩响书房的门。
"进来。
"陆太傅陆明瑾——当朝一品大员，女帝最倚重的文臣之一，正在批阅文书。
西十余岁的女子眉目如刀，一袭深紫官袍衬得她愈发威严。
见儿子进来，她搁下手中的朱笔。
"今日太学如何？
"陆怀谦行了一个标准的男子礼，将学堂上的事简略禀报，隐去了自己被捉弄的细节。
但陆太傅何等人物，目光在儿子袖口若隐若现的墨渍上停留片刻，唇角微微绷紧。
"三殿下年纪尚小，顽劣些也是常情。
"陆太傅示意儿子坐下，亲手为他斟了杯花茶，"但你须谨记，皇女终究是皇女，再不得势也是天家血脉。
"陆怀谦修长的手指轻抚杯沿："母亲的意思是...三殿下不得势？
"陆太傅端起自己的茶盏，氤氲热气模糊了她锐利的眼神："大殿下乃凤后所出，二殿下外家有兵权，唯有三殿下..."她轻啜一口，"生父只是个七品县令之子，全凭女帝宠爱才有今日。
"烛火噼啪作响，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陆怀谦想起江云岫那双灵动的杏眼，很难将那个活蹦乱跳的小皇女与"不得势"三字联系起来。
"明日还要入宫，早些歇息吧。
"陆太傅忽然话锋一转，"记住，不论三殿下如何待你，谨守本分便是。
男子在朝中立足，靠的不是争强好胜。
""儿子明白。
"退出书房，陆怀谦在回廊上驻足。
夜风送来阵阵夜来香的芬芳，他抬头望向皇宫方向，不知为何，眼前又浮现出江云岫气鼓鼓的样子，腰间的银铃随着她跺脚的动作叮咚乱响...---次日清晨，江云岫正在射箭场练习。
她今日换了身利落的绛红色骑装，腰间银铃随着拉弓的动作清脆作响。
箭矢破空而出，却偏了靶心老远。
"殿下又没中呢。
"贴身女侍卫青黛小声提醒。
江云岫撇撇嘴："本殿下故意的。
"她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青色身影正穿过回廊，立刻又搭上一支箭，"看好了，这次必中！
"弓弦震动，箭矢却朝完全相反的方向飞去——正是陆怀谦经过的位置。
青黛倒吸一口冷气，却见那青衣公子仿佛背后长了眼睛，身形微侧，箭矢擦着他束发的缎带飞过，钉入身后柱子。
他甚至连脚步都没停，只是转头望向箭场，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拱手礼。
"三殿下好箭法。
"江云岫气得跺脚，银铃乱响。
她本想让这个总是端着架子的侍读出个丑，谁知反被他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陆怀谦！
你给我过来！
"陆怀谦不急不缓地走到箭场边，姿态优雅如竹："殿下有何吩咐？
""你..."江云岫眼珠一转，"本殿下命令你演示射箭！
"青黛悄悄提醒："殿下，陆公子是文臣家的公子...""那又如何？
"江云岫扬起下巴，"侍读侍读，不就是什么都要会吗？
母皇说过，皇女身边不能有废物！
"陆怀谦眼帘微垂，长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臣确实略通骑射。
"他接过弓箭，站定姿势。
江云岫惊讶地发现，这个平日斯文克制的少年一旦执弓，整个人的气质都为之一变。
肩背舒展如松，手臂稳若磐石，竟有种别样的英气。
弓如满月，箭似流星。
正中靶心。
"好箭法！
"不知何时出现在箭场边的女官拍手称赞，"陆公子不愧是太傅家的公子，文武双全！
"江云岫转头，发现是大皇姐身边的首席女官，立刻收敛了表情。
那女官上前行礼："三殿下，大殿下请您过去一叙。
"大皇女江云岚住在凤藻宫，宫殿比江云岫的栖霞阁大了两倍有余。
江云岫踏入殿内时，江云岚正在抚琴。
二十岁的大皇女容貌端庄大气，眉目间己有了几分女帝的威严。
"三妹来了。
"江云岚止住琴音，笑容温婉，"听说你最近与陆家公子相处不甚愉快？
"江云岫心里一紧。
消息传得这么快？
"大皇姐说笑了。
"她故作轻松地坐下，"不过是逗逗那个书呆子罢了。
""陆家世代书香，陆太傅更是母皇倚重的肱骨之臣。
"江云岚亲手为妹妹斟了杯玫瑰露，"三妹还是注意些分寸为好。
男子心思细腻，容易记仇的。
"江云岫接过琉璃盏，忽然觉得今日的大皇姐格外亲切。
平日里这位凤后嫡出的皇姐向来眼高于顶，今日怎么关心起她与一个侍读的关系了？
"多谢皇姐提点。
"她乖巧地应道。
江云岚话锋一转："说起来，母皇昨日赏了陆家公子一套上好的文房西宝，说是嘉奖他在学堂上的表现。
"她意味深长地抚摸着琴弦，"三妹可知是何表现？
"江云岫手中的琉璃盏差点脱手。
母皇知道了？
还赏了陆怀谦？
"我...我不知道。
"她低下头，忽然觉得盏中甜腻的玫瑰露有些刺喉。
离开凤藻宫时，江云岫腰间的银铃响得有些杂乱。
转过回廊，她突然停下脚步："青黛，你说母皇为何要赏陆怀谦？
"青黛犹豫道："许是...女帝陛下看重陆太傅？
"江云岫摇摇头，眉头紧锁。
不对，母皇从不过问太学小事，除非...除非有人特意告诉了她。
---御书房内，女帝江玄瑾正在批阅奏折。
大总管轻手轻脚地进来，呈上一本册子。
"陛下，这是今日三殿下的言行动静。
"女帝随手翻开，目光在"箭场惊陆"一条上停留片刻，唇角微扬："云岫这孩子，倒是精力旺盛。
"她合上册子，"陆家小子反应如何？
""回陛下，陆公子处变不惊，还展示了一手好箭法。
""哦？
"女帝来了兴趣，"陆明瑾家的公子竟善骑射？
""据说是陆家子弟不论男女都要习的六艺，不过六公子尤为出色。
"女帝若有所思："继续观察。
特别是...三皇女与陆家公子的互动。
""遵旨。
"大总管退下后，女帝走到窗前。
从这个位置，可以望见太学院的屋顶。
她想起今早陆太傅呈上的密折，里面隐晦提到了边关军饷亏空之事——这事牵扯到二皇女的外家，镇守边关的威武大将军。
朝中风起云涌，而她的三女儿还在为学堂上的小打小闹置气。
女帝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太学院散学时，江云岫故意磨蹭到最后。
等所有人都走了，她拦住正要离开的陆怀谦。
"你向母皇告状了？
"陆怀谦一怔："臣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别装傻！
"江云岫压低声音，"母皇赏你文房西宝，不是你告状是什么？
"陆怀谦这才明白过来。
他正色道："殿下明鉴，臣绝非搬弄是非之人。
女帝陛下赏赐，臣也颇感意外。
"江云岫盯着他的眼睛，想找出说谎的痕迹。
但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如秋水般澄明。
"真的不是你？
""臣可以对天起誓。
"江云岫稍稍放松了表情，忽然想到什么："那会是谁..."她猛地住口，想起了大皇姐意味深长的笑容。
陆怀谦谨慎地后退半步："若殿下没有其他吩咐，臣告退了。
""等等！
"江云岫叫住他，犹豫片刻，"昨日...往你茶里放墨是我不对。
"这下轮到陆怀谦惊讶了。
三皇女竟然会道歉？
"殿下言重了，不过是小事。
""对你来说是小事，对我来说不是。
"江云岫咬了咬下唇，"母皇最厌恶皇室子弟欺凌男子，若她知道..."陆怀谦恍然大悟。
原来三皇女担心的是这个。
"殿下放心，臣不会向任何人提起此事。
"江云岫抬头看他，杏眼里闪烁着意外的光芒："真的？
""君子一言。
"江云岫忽然笑了，眼角那颗泪痣显得格外生动："陆怀谦，你这个人...还挺有意思的。
"她转身离去，腰间的银铃发出清脆的声响，"明日太学见！
"陆怀谦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佩囊。
他没有注意到，远处的树丛后，一名女官正执笔记录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