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嗤笑一声,“阿姊长进不少,装瞎都装得这般炉火纯青,差点将我也骗了去。”
“你怎么在这儿!”
宋萱眉间泛着冷意,随即怒声喊道,“来人!
将她赶出去!”
“阿姊别白费力气,若无允许,我又怎进得了此处?”
宋莹也不在意对方的驱赶,脸上尽是怠然从容。
宋萱墨眸紧盯着铜镜后的人,宋莹穿着比她这个新娘还要华贵喜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今日嫁入门的璟王妃。
“你果然和你娘一样,都是的***!”
宋萱毫不客气骂道。
宋莹变了神色,怨毒之色跃然而上,不似从前淡然大度。
“宋萱,你以为,我就这么稀罕你这宋家嫡女的身份吗?”
宋萱没有抬头,染着丹蔻的手抚摸着发髻上的钗环,“不稀罕?”
“这么多年他人奉承你,不都夸你有宋家的嫡女风范吗?
姨娘为你铺的好路,一边走,一边骂娘?”
宋莹眉心轻皱,深吸一口气,“你嫉恨姨娘将你我身份调换,为何将所有错怪到我身上?
这对我公平吗?
何况,你也不是没有报复回来。”
“我平生最悔恨之事,便是当年没有寸步不离守着他醒来,才让你有了可乘之机!”
宋萱笑眼看着铜镜中的红妆女子,嫣红的口脂使本就姣好的面容更显娇媚。
绣金鸾凤红绸锦缎的衣袂熨妥地贴合在身上,繁复的祥云缂纹熠熠地游动着点点辉晕。
她转眸看向身后之人,轻声道,“你再是悔恨,也晚了呢。”
“拨乱反正换回身份,不过亡羊补牢罢了。
我就是要代替你,嫁给你最想嫁的人,将你永远踩在脚底!”
“是吗?”
宋莹抚上了肩侧的长发,巧笑嫣然,嘴角掀起轻讽。
“那你说,我这身上的嫁衣,是从何而来?”
宋萱脸上出现一丝裂痕,眼含狠厉,“你什么意思?”
“阿姊,大喜之日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呢?”
宋莹叹惋一声,“母亲从未将你视若己出,又怎会担心你出嫁是否饿了肚子?”
她声音变得冰凉,冷然看向宋萱。
“你是不是太贪心了?”
一瞬间,出嫁前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晨色初明,身着秀荷素色华服的优雅妇人罕见出现在她院中。
秦夫人身似扶柳,端庄平静的瞳仁淡淡落在宋萱身上。
宋萱没有想到她会来送自己,始终不敢靠近。
秦夫人主动牵起宋萱的手,“半夜就折腾起来捯饬,等接亲的人来,一整日也吃不了一口东西。”
“我煮了素粥,不若先喝些垫垫肚子?”
宋萱轻抿嘴角,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母亲己经三年未曾主动和她说话了。
秦夫人微侧过身,旁侧侍女垂目端着案匜候着。
见宋萱落泪,又问,“哭什么,今日不是得偿所愿了吗?”
宋萱双眼含起泪水,点头接过了侍女递来的白粥。
“多谢母亲。”
她心头有些淡淡欣喜,捧着碗不住看向头次温和关切她的秦夫人,即便是素粥,她也吃得比珍肴还要香甜。
秦夫人素来话不多,也未叮嘱什么。
只看着她饮尽瓷碗中的白粥,便要带着侍女离去。
“娘亲!”
见她真的离开,宋萱高声唤住了秦夫人。
秦夫人回身看她,她知道,秦夫人不会来送自己。
可母亲今日来见她了,她也放下了这些年对秦夫人的怨恨。
宋萱首首望着她,话到嘴边又不知要说什么了。
世人常言舐犊情深,世间父母会为子女日夜忧虑谋算。
她从未感受在感受到母爱,母亲来是为出嫁高兴?
还是担心她嫁去过得好不好?
二人相顾无言,秦夫人默声带着下人离开。
宋萱看着手里的碗后悔,母亲还是关心她的。
若她似皎皎那般听话懂事,成为洛京出名的才女,母亲是不是也会喜欢她?
她没有好好和母亲相处,若是早些,她们或许能弥补这些年缺失的感情。
宋萱从未怀疑过,她会因一碗粥丧命,还是自己母亲亲自送来的粥。
宋萱脸色渐白,忽地笑出了声。
竟是母亲,竟是母亲!
若是曾经她定然能辨别出粥中有毒,可如今她失去了味觉嗅觉,宋府无人不知。
她连普通的饭菜都尝不出味道,更不能防备这碗诛心的毒粥。
“你身边之人,无一人向着你。
就连衷心耿耿,情同姐妹的细辛,也背叛你,抛弃你!”
“宋萱,你这一生,该是多失败啊?”
宋莹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璟王只能娶一个女人,王妃的位子只能是我。”
“这身嫁衣,是他一针一线亲自绣下,就在你满心欢喜以为能嫁给他时,他亲自交到我手中。
你知道,他想娶的是我,所钟爱之人——亦是我。”
宋莹理了理身上的鲜红嫁衣,俯视着她。
“待你死后,我便穿着这嫁衣替你。
错了的事,拨正便好了。”
“璟王丧妻再娶,这是大家都乐见的。”
宋莹说的是大家,难道这件事所有人都商量好了?
父亲兄长竟愿意为了宋莹毒害她,沈翊又在其中参与了多少?
宋萱腹中一阵绞痛,粥是母亲送来,可她明明可以让下人送来的!
到底是不放心,要亲眼确认她喝下这毒粥。
她一双眼睛死死瞪着眼前的人,怒道,“你这个***!”
接着摔倒在地,腹中痛意蔓延至五脏六腑,说话亦是有气无力。
“我虽刁难过你,可从未谋害过你性命!”
宋莹退开半步,俯身道,“你挡了我那么久的路,留你至今己是尝清了欠你的债。
要怪就怪你太恶毒!
若不是你,太后又岂会下旨逼迫沈翊娶你?”
宋萱眼中含恨,“凭什么你说还清便还清?
无论何事,无论对错,你总是占尽了好处!”
“宋萱,这就是你输给我的地方。”
宋莹缓缓起身,鄙夷地看向她,“成日为个男人争风吃醋,爹娘稍偏心我一点你便耿耿于怀,似三岁孩童般喋喋不休。
倒如今还记着那事,心眼永远这么小。”
宋莹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她?
既然她活不了,宋莹也来陪她吧!
宋萱猛地拔下发间金钗,拼尽全力向宋莹扑去。
一个赤红身影闪过,沈翊赫然出现在二人之间,他瞬间夺下逼压在宋莹身上的匕首。
短刃被夺走瞬间二人也脱力一松,纷纷向后倒去。
沈翊一手揽住要倒地的宋莹,他握着刀毫不犹豫反手一刺。
“呲!”
锋利尖刃深深扎入宋萱心口,口中立即喷出一道浓稠的黑血。
宋萱不可置信地垂下头,看着对方握着的匕首。
心口似破了个大洞,血汩汩流淌而出,将红绸嫁衣浸染成暗红色。
没想到她赠与沈翊的匕首,最后的用处竟是来杀自己的。
宋萱疲惫地抬起头,充血的双眸从身上的匕首移向眼前之人。
她是什么时候看不清自己的心的。
当初冒充宋莹,她只是想让宋莹也尝尝她的痛楚。
宋萱分不清自己是真爱沈翊,还是因宋莹而爱他。
可她想要的东西,每次都被宋莹轻而易举夺走。
宋萱眼睁睁看着沈翊将宋莹揽入怀中,紧张的神情仿佛眼里只有她一人。
而沈翊望着自己时,自始至终都是平静神色,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死去。
凭什么!
那个心口不一,只敢想不敢做的怂包宋莹,哪里比得过她?
宋莹被沈翊护在怀中,她安抚地朝沈翊摇了摇头,再看向宋萱时满目悲切和释然,“你可知当初我救下沈翊,明明被你冒名顶替,我为何不揭穿你?”
宋萱浑身如入血泊,鲜血模糊了上方的视线,只听对方道,“我本就无意与你争抢,我未曾尝过砚川的苦,你也不知我在洛京的身不由己,欠你的是云姨娘而非我。”
“过去我从不同情你,现在也不会原谅你,因为你根本不值得我报复。”
宋萱死了,她能感到身体温度变得冰凉,心口的痛感慢慢消散,连耳边的风也渐渐轻缓下来。
到死宋萱才明白,她不过是个陪衬他人的配角。
不论她身世和经历有多惨,都只是主角成长路上的垫脚石。
即便是死,得到的也只有鄙夷和唾骂。
一句恶毒女配终食恶果,肆意地决定了她悲惨的一生和命运。
无人知她,更无人在乎,真正的宋萱是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