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棠的抹布第三次蹭过橡木桌角的裂纹,那里积着永远擦不净的水渍——三天前打翻的冰美式渗进了木头纹理,在潮湿的雨季里反复膨胀成深褐色的地图。
她听见后厨传来微波炉的嗡鸣,保温箱里给母亲准备的荠菜馄饨正在变凉,混着消毒水味的记忆却从胃里翻涌上来:上周三的鼻饲管从母亲喉咙里扯出来时,带血的透明胶管也是这样蜷曲着落在瓷砖地上。
"叮咚"。
风铃撞碎的雨声中,一双沾着泥点的灰牛津鞋踏进门来。
男人深灰西装的左襟洇着巴掌大的水痕,公文包却仍像捧着骨灰盒似的端在胸前,"听说这里能租到女儿?
"他的食指无意识摩挲着包角磨损的皮革,袖口露出的腕表停在3点15分。
二楼监控屏的蓝光在周明远镜片上跳动,他伸手挡住右下角弹出的银行催款通知。
隔着单向玻璃,他看见新来的实习生夏栀正在撕扯脖颈后的创可贴——三天前她被讨债人推倒在城中村的碎砖堆里,此刻那道结痂的擦伤正在米色高领毛衣下发痒。
当男人从内袋抽出全家福照片时,周明远按下通话键:"带客人去三号会客室,用B类亲情剧本。
"夏栀的指甲掐进掌心。
经过储物间时,她听见保洁老陈沙哑的哼唱从门缝漏出来:"祝、祝您寿比南山..."接着是纸张急促翻动的窸窣,"五十二岁属虎...农历三月初七..."她数着走廊地毯上暗红的花纹,数到第十八朵鸢尾时,会客室门把手上凝结的水珠滴在她手腕,凉得像是那晚巷子里抵在颈后的刀刃。
"蔓蔓最喜欢《胡桃夹子》。
"男人的拇指在照片边缘来回刮擦,相框玻璃下的芭蕾***孩面目模糊,眼睛的位置有个硬币大小的空白,"每天清晨五点,儿童房的八音盒会自动响起。
"他突然解开袖扣,露出小臂内侧新鲜的齿痕,"我妻子现在相信,只要摆好三套餐具,女儿就会..."林晓棠的围裙擦过保温箱边缘,不锈钢外壳映出她扭曲的脸。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护工发来的视频里,母亲正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撕扯床栏绑带,像条搁浅的鱼在拍打最后的浪花。
她望着收银台后那盆蔫掉的绿萝,突然伸手拧断一片发黄的叶子。
"周总。
"她的声音撞碎在咖啡机蒸汽的嘶鸣里,"那个临终关怀的委托,我接。
"暮色漫过城市天际线时,老陈在员工通道的仪容镜前练习微笑。
客户资料卡上的地址灼着他的瞳孔——碧水湾7栋,正是福利院档案里那个领养家庭的住址。
他蹲下身重新系紧鞋带,泛白的裤脚露出脚踝处月牙形的烫伤疤,那是十年前在工地给女儿煮糖水时留下的。
三号会客室的柠檬水在夏栀手边晃动。
当男人讲述到生日蛋糕要插十三根蜡烛时,她突然碰翻了玻璃杯。
水流沿着柚木桌面的纹路爬向对方袖口,在即将触到那些齿痕的瞬间,她瞥见对方无名指上有一圈惨白的戒痕。
"其实我父亲也..."她的尾音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切断,周明远的身影分割了走廊的暖光,"夏小姐,该准备晚上的家庭聚会委托了。
"玻璃幕墙外的霓虹次第亮起。
林晓棠将冷透的馄饨倒进垃圾桶,汤汁在黑色塑料袋里积成小小的水洼。
更衣室的镜子里,她解开围裙带子的手忽然顿住——锁骨下方那道淡粉色的疤痕正在发烫,那是十二岁那年,母亲举着锅铲追打时留下的。
暴雨骤急的刹那,城市化作无数面支离破碎的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