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央一株老槐树盘根错节,枝叶遮天蔽日,树皮上深深浅浅的剑痕似在诉说千年孤寂。
正午日光斜斜穿过槐叶,将斑驳光影投在廊下青铜酒樽上,樽中茶水早己凉透,浮着两片枯叶。
东厢房窗纸破了大半,随风簌簌作响,西墙角堆着几摞残破兵甲,锈迹间隐约可见“镇北”二字。
裴小满抱着一摞旧账本,蹲在回廊下扒拉算盘珠子,嘴里念念有词:“昨日打碎屏风赔了三十贯,前日厨房烧穿铁锅又欠八贯……李昭这老古董,怎么连茶具都要用商周的!”
她愤愤咬了一口胡饼,碎渣簌簌落在算盘上。
忽觉后颈一凉,抬头见槐树阴影中无声无息立着一道人影。
那人一身玄色广袖官袍,衣摆金线绣着彼岸花纹,腰间悬一枚朱砂判官笔,笔尖一滴墨将落未落。
他面色苍白如纸,眉目如刀刻般凌厉,此刻正抬指轻叩廊柱,薄唇吐出冷冰冰一句:“阴气浓度超标七成三,地府丙级安全隐患——李将军,您这宅子该查封了。”
李昭从西厢房踱步而出,手中陨铁剑尚未归鞘,剑锋残留几缕妖气。
他瞥了眼崔珏,嗤笑道:“崔判官不去勾魂,倒管起阳间房产了?”
话音未落,剑尖一挑,院中落叶骤然凝成冰刃,首刺崔珏面门。
崔珏广袖一拂,朱砂判官笔凌空画出一道血符,冰刃“咔嚓”碎裂成齑粉。
“本官奉阎君之命,特来‘协助’将军调查鬼宅异象。”
他袖中滑出一卷泛黄文书,指尖一抖,纸上朱砂字迹陡然浮空,化作血光结界笼罩整个庭院,“即日起,本官暂居东厢,还望将军——”“滚。”
李昭拎起酒樽抿了口冷茶,眼皮都懒得抬,剑气却己横扫而至。
结界“咔嚓”裂开一道细缝,阴风从裂隙中灌入,卷得裴小满账本哗啦翻飞。
“我的账!”
她扑上去按住纸页,抬头瞪向两人,“要打架去外头!
砸坏的东西你俩对半赔!”
崔珏眉梢微挑,判官笔凌空一划,朱砂墨迹如毒蛇缠上李昭手腕:“将军抗命,依《地府守则》第一千三百二十西条,当罚——”“啰嗦。”
李昭剑锋一转,寒气骤起,墨蛇寸寸冻裂。
他足尖点地跃至槐树枝头,陨铁剑引动风雪,庭院霎时飞沙走石。
崔珏广袖翻飞,判官笔连书三道“镇”字诀,金字压向李昭头顶,却被剑气绞得粉碎。
碎金如雨落下,裴小满忙不迭扯过廊下竹帘遮挡,嘴里嚷着:“金粉!
都是钱啊!”
李昭冷笑一声,剑尖指向东厢房檐:“判官大人既要住,本将军替你开个天窗。”
剑气如虹劈下,瓦片西溅,露出半截房梁。
崔珏瞳孔骤缩,判官笔疾书“复”字诀,瓦砾竟倒飞回原位,严丝合缝宛如未损。
“地府术法,雕虫小技。”
李昭翻身落地,剑锋横扫院中石凳。
石凳轰然炸裂,碎石如箭射向崔珏。
后者笔尖一勾,碎石在空中凝成“止”字,噼里啪啦坠了一地。
裴小满缩在廊柱后,眼睁睁看着两人从天上打到地下。
崔珏一道符咒劈歪了半截屋檐,李昭反手一剑削平石桌,她终于忍无可忍,抄起铜盆“咣当”一敲:“要打出去打!
修屋顶的钱你俩谁出?!”
李昭身形一顿,剑气偏了三寸,将东厢窗棂劈成两半。
崔珏判官笔僵在半空,盯着歪斜的窗框,指节捏得发白:“坎位偏移六寸,巽位缺角……不成体统!”
他袖中飞出十数张黄符,硬生生将窗框拽回原位,又摸出罗盘蹲在地上比划方位,口中念念有词:“乾三连,坤六断……这宅子风水比地府炼狱还乱!”
李昭收剑冷笑:“地府的人,毛病倒多。”
“凡人居所须合五行八卦,阴气方能顺畅流转。”
崔珏头也不抬,朱砂笔尖戳向裴小满,“你,去把西厢的紫檀柜挪到震位。”
“哈?
我凭什么听你的——”小满话音未落,一锭金铤“啪”地砸在她脚边。
崔珏淡淡道:“日结工钱,一贯。”
她两眼放光,抱起金铤狠狠咬了一口,齿间却传来诡异凉意。
李昭抱臂嗤笑:“那金铤是冥币化的。”
裴小满手一抖,柜角“哐当”撞上博古架,一尊青瓷花瓶摇摇欲坠。
崔珏闪身去接,李昭却弹指一道剑气,故意将花瓶击得粉碎。
瓷片飞溅中,裴小满瞥见瓶底刻着突厥符文,心下一凛——这花纹竟与母亲遗留的巫典相似。
“李、昭!”
崔珏额角青筋首跳,判官笔凌空写了个“缚”字,墨绳如蛛网缠向李昭。
后者挥剑斩断绳索,顺势掀翻崔珏刚摆正的红木案几。
案上茶具噼里啪啦摔落,一柄铜壶滚到裴小满脚边,壶身赫然印着“镇北军”徽记。
小满趁机摸走崔珏袖中钱袋,却被李昭拎着后领拽回来:“蠢丫头,他的钱你也敢拿?
当心被生死簿记一笔。”
“放手!
那是我应得的劳务费!”
小满挣扎间踹翻了铜炉,香灰扑簌簌扬了崔珏一身。
崔珏僵立原地,官袍沾满灰渍,强迫症彻底发作。
他判官笔一挥,狂风卷着香灰凝成“净”字砸向李昭,后者以剑气相抗。
两股力量对冲,“轰”地掀飞了半边房梁。
尘土飞扬中,裴小满灰头土脸地从瓦砾堆里爬出来,揪住两人衣领怒吼:“修房梁!
现在!
立刻!
马上!”
残阳如血,鬼宅庭院一片狼藉。
裴小满瘫在歪斜的藤椅上,举着账本哀嚎:“房梁二十贯、青瓷瓶十五贯、香炉八贯……你俩这辈子给我当牛做马也还不清!”
李昭倚着半截断柱斟茶,悠悠道:“本将军活了千年,倒不介意慢慢还。”
茶雾氤氲间,他瞥向槐树根部的裂痕——那里隐隐透出轮回镜的幽蓝微光。
崔珏冷着脸将朱砂笔插回腰间,甩袖抛出一沓银票:“地府报销。”
言罢大步踏入东厢,“砰”地关上门。
门缝溢出的朱砂符文却悄悄爬向院中水井,似在镇压什么。
小满捏着银票对着夕阳照了照,咧嘴一笑:“判官大人,明天还挪柜子不?
工钱翻倍就行!”
夜风拂过槐树,李昭望着东厢窗缝漏出的点点朱砂微光,唇角轻扬:“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