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铜铃锈迹斑斑,风一过便哑着嗓子***。
后院荒草丛生,半截石磨斜插在泥里,青苔爬满裂口,几只野猫蹲踞其上,黄澄澄的瞳孔盯着屋檐下对峙的两人。
裴小满攥着根竹竿,竹梢上晃晃悠悠吊着条咸鱼,腥气勾得瘦骨嶙峋的狸花猫绕着她脚边打转,尾巴焦躁地拍打地面。
“喵——”领头的大猫突然跃上石磨,利爪刮过青苔,发出刺耳的声响。
李昭僵立在廊柱旁,玄色长袍下摆无风自动,仿佛被无形的寒气冻住。
他下颌绷紧,目光死死锁住那只猫,连惯常挂在嘴角的冷笑都褪得干干净净,手指下意识蜷进袖中,连带着周遭空气都凝出细碎的冰晶。
墙外骤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混着铁器拖地的刺啦声,惊得野猫炸毛窜上树梢。
“裴小满!
你当躲进这鬼地方就能赖账?”
粗哑的吼声震得院门簌簌落灰,七八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提着棍棒闯进来,为首的光头一脚踹翻篱笆,露出满口黄牙。
他手中铁锤重重砸向院中水缸,陶缸“砰”地炸裂,浑浊的积水溅了裴小满一身。
小满抹了把脸,竹竿“啪”地敲在石磨上:“刘三刀!
你上月讹我二十贯利钱的事,当我忘了?”
光头狞笑,刀疤横贯的左眼眯成缝:“小娘皮嘴硬是吧?”
他一挥手,喽啰们立刻散开翻箱倒柜,“弟兄们,库房的门卸了抵债!
窗框也给我撬了!”
木棍劈向回廊门板的瞬间,一道冰霜顺着门槛蔓延,将两个喽啰的靴子冻在原地。
李昭指尖微抬,冰层“咔啦啦”爬满混混全身,只余两颗脑袋在冰坨外惊恐乱转:“妖、妖术!
掌柜的救命!”
光头倒退半步,抄起铁锤指向李昭:“这丫头果然招了邪祟!
泼黑狗血!”
一桶腥臭液体凌空泼来,李昭皱眉挥袖,血水在半空凝成冰渣,噼里啪啦砸在混混们头顶。
光头被冰碴糊了满脸,暴跳如雷:“老子今天非拆了这鬼宅!”
小满趁机蹿到李昭身后,瞥见他紧绷的肩颈和发白的指节,眼珠一转。
“刘三刀,知道这位是谁吗?”
她扯开嗓子,竹竿上的咸鱼晃得更欢,“这可是开元年间镇守北疆的李昭将军!
一剑能冻住突厥三千铁骑!”
野猫嗅到鱼腥,亢奋地围住李昭嘶叫,爪子扒拉他袍角。
李昭额角青筋首跳:“裴小满,再敢拿这些脏东西近身……”“将军昨日不是威风得很吗?
一剑劈碎石狮子的气魄哪去了?”
小满突然压低声音,竹竿悄悄戳向猫群。
领头的大猫“嗷”地扑向李昭衣摆,爪子勾住他腰带上的玉扣。
玄衣人影瞬间僵成石雕,连呼吸都凝滞。
“原来您老人家怕猫啊?”
小满憋笑憋得声音发颤,竹竿一扬,咸鱼险些甩到李昭脸上,“冻他们!
冻完我请你吃胡饼!
管饱!”
李昭从牙缝里挤出冷笑:“本将的剑只斩突厥铁骑,今日为你破例——”寒光自他指尖迸射,空中凝出千百枚冰锥,细如牛毛的霜花在晨光中折射出虹彩。
冰锥即将刺向混混的瞬间,光头突然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唾沫星子混着冰渣喷了满地。
冰锥“哗啦啦”碎成齑粉,簌簌落了他满头满脸。
“噗!”
小满死死捂住嘴,肩膀抖得像筛糠。
李昭耳尖泛红,拂袖挥出更猛烈的风雪,院中老槐树被吹得东倒西歪。
混混们眨眼间被裹进冰坨,活像一排冻在琥珀里的虫豸。
光头瞪着眼珠骂骂咧咧,冰层却封住他的嘴,只余“唔唔”闷响。
“聒噪。”
李昭转身睨向小满,倨傲神色己恢复如常,唯有袖口微不可察地颤抖,“二十张胡饼,少一张,下次冻的就是你。”
“二十张?!
你当阴兵是骡马队吗?”
小满跳脚,竹竿上的咸鱼差点戳中他鼻尖,“这破宅子米缸都见底了!
最多五张!”
“十五张。”
“八张!”
“成交。”
阴兵抬着冰坨混混出院时,小满瞥见光头后颈的刺青——盘曲蜈蚣缠着铜钱,与十二年前马贼屠村时烙在她记忆里的图腾一模一样。
她指尖掐进掌心,面上却笑嘻嘻戳了戳冰坨:“刘掌柜,下回讨债记得带驱邪符呀!”
李昭斜倚廊柱,目光扫过她发白的指节:“你昨夜翻库房找的那面铜镜,趁早烧了。”
小满脊背一僵,佯装弯腰逗猫:“什么铜镜?
将军眼花了吧?”
“镜框镶西域火玛瑙,背面刻‘敕勒川’古篆。”
他慢悠悠掸去袖口冰渣,指尖掠过腰间玉扣——方才被猫爪勾断的丝绦正随风飘摇,“化成灰也认得。”
野猫突然蹿上李昭衣摆,爪子勾住他垂落的发梢。
“裴、小、满!”
暮鼓声荡过坊墙时,小满正蹲在厨房揉面。
李昭黑着脸坐在门槛上,袍角三道猫爪印赫然在目,脚边堆着混混们“进贡”的米面。
咸鱼还挂在梁上晃悠,野猫蹲在窗棂舔爪子,时不时朝屋内投来虎视眈眈的目光。
院外忽起阴风,槐树叶沙沙作响。
李昭垂眸盯着掌心,一缕黑气正从陨铁剑柄渗入经脉。
他不动声色地攥紧拳头,冰霜顺着指缝爬上廊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