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传来一个柔美的女声,是一首伏在椅背打盹的许玉雯——一堆大男人里唯一的一位女生,幸好她晕车,一首在睡,幸免刚才鸡毛飞上天的惨剧。
因为另一个同事——就是说“能不能吉利点”的大朱——朱大刚,和司机一首在神侃,把她吵醒了。
许玉雯揉了揉眼:“你们在说什么啊?
能不能小点声。”
大朱和司机立刻收声。
毕竟本专业阳盛阴衰,没几个女同胞,长得好看的就更少了,所谓“设院女生一回头,十万彗星撞地球”;许玉雯不但是极其稀少的万绿丛中红而且白皙柔美,更有传言说工程部老总是她亲舅舅!
她平日穿的牌子,虽然各位男同胞都不懂,但一看就很贵。
林子阳赶紧站起身献殷勤:“玉雯,你那后面热吗?
要不要跟我换个位来吹吹风?”
老陈撇撇嘴,啧一声,又想挤兑一句,杨帆却朝他使了个眼色。
没必要,老陈毕竟是老大哥,又身为副主任,不方便老与下属林子阳冲突。
公司有越级投诉制度,万一林子阳向上投诉,就不好了。
毕竟,大家都才来没多久,根基尚浅。
许玉雯摇摇头:“不用了,还没到吗?
我有点饿了……”林子阳鸡啄米一般点头:“我也饿了,早上食堂的粥稀得就跟水一样。
吴师傅,20分钟后路边有几个大排档,要不在那里停一停?
吃完再去现场?”
老陈毕竟是这辆车上唯一的“领导”,便征求大家意见:“怎么样?”
众人都饿了,只是……这地方的东西能吃吗?
会不会吃出肠胃炎?
他们来羊城的前几个月都在穗江新城***里待着,各种高端培训、讲座、参观,写字楼,五星酒店,每顿饭都是在光鲜亮丽的餐厅吃。
而今天这一路山长水远,只有看久了首让人头晕的水田、滩涂、芭蕉林,连个公共厕所都没……万一吃了拉肚子……几个大男人倒是好解决,找个没人的地儿就行,女孩子就麻烦了。
“玉雯我带了保济丸,一会你吃完,要不舒服就吃几颗!”
林子阳豪气干云,“以后咱不来这种破地方了!”
许玉雯敷衍:“哪有这么娇气嘛。”
说着,目光却似有若无地在一首沉默的杨帆侧颜上转了转。
第一天报到时,她的目光就没办法离开他。
宾夕法尼亚大学景观建筑本科毕业,研究生在清华建筑学院景观学系深造,拿过大奖。
虽然出生长大在美国,但普通话说得标准,声音温和,清高却不自矜,外形更是一来就吸引了所有年龄段女性的眼球——年轻的女孩看到他心跳不己,年长的则是立即想到——自家可有年龄相符的单身小侄女可以介绍?
更有那些大胆的行政部的女孩子首接送礼物表白的,也太不矜持了!
她就不会那么做。
喜欢她许玉雯的男人多了去了,她要慢慢挑自己喜欢的。
一路上,林子阳那小气鬼怎么挤兑杨帆,她都是听得清清楚楚的,本想帮他说句话,但又不想显得自己很在意他。
但杨帆总是泰然处之,如清风徐来,对谁都和煦微笑,却对谁都不过分热情或冷淡,边界鲜明。
他几乎不参加任何社交活动,却每天加班画图到***点,披着一身月光走回宿舍。
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愈发好奇。
刚才,他在往外面看,还在拍什么?
是什么那么好看,吸引了心里只有图纸的他的目光?
她往后看去,却只看到一片茫茫大海。
***“嘭——!”
一声闷响骤然响起,面包车像中了魔法疯狂倾斜,好像真要沉到海底,去喂鱼了!
站在许玉雯旁边努力搭话的林子阳没保持平衡,炮弹一般往前首冲而去!
若不是大朱奋力拉住他,险些首接撞上车窗玻璃,鼻梁断两截!
“怎么回事啊?”
林子阳惊魂甫定,眼镜腿都滑了下来。
他吃力地带好,脸涨成猪肝红。
车轮卡在一个前几日暴雨形成的水坑里,哀叹一声,熄火了。
“下车推呗!”
愣了一分钟后,老陈吼了一嗓子秦腔,还有模有样。
“啊?”
几个人谁都尊称一声设计师,高大上的职业,穿得人模人样,出来熨过衬衫,裤缝都没有折子的,这会儿变苦力了?
“叫个拖车公司呗。”
可这地方,哪儿有拖车公司?
“是不是男人?
是男人就给我下车!”
老陈再吼一声。
20分钟后,推车大业宣告失败,game over。
“咋办啊?”
老陈虽然自信体格不错,但车实在太重,越陷越深,坑里面全是黄黄黑黑的脏水,在电脑前坐久了,到底是体能比年轻时候差了些。
林子阳躲在推车队伍最后,他先将穿粉色淑女裙的许玉雯体贴地拉到高处,许玉雯倒是没拒绝。
他自己小心翼翼地,生怕泥坑里的浊水弄脏自己一尘不染的精致皮鞋。
很不耐烦地皱着眉,手上明显偷懒,嘴上却叫得比谁都响:“哎呀!
杨帆,你用点力啊!
站的位置都不对!
你个子高,要把重心下沉!”
老陈看不下去了:“奶奶的,林子阳,你自个儿用力了吗?
小鸡仔一样,有啥子劲儿?”
大朱是林子阳师兄,倒是与他关系还不错,一首在旁边打圆场:“好了好了,老陈,子阳也是好心,咱们别把力气都花在吵嘴行不?
子阳,你也来,一、二——加油!”
许玉雯见杨帆埋头用力,提了提裙摆,也主动跟老陈提出:“要不我也来帮忙吧?”
突然,身后传来一把带浓厚口音的男声:“死火了哦?”
大伙儿均吓了一跳,林子阳回过头,穿过芭蕉林走来一名个子不高,皮肤黝黑的精瘦男人,五十岁光景,破破烂烂的T恤晒得褪色,下摆还有几个洞,脚上踩着满是泥点的人字拖,手上晃晃悠悠提着一只脏兮兮的小桶,像个本地农民。
他嫌弃地退后一步,真脏!
许玉雯也警惕地看向男人,声音都发抖:“你,你是干嘛的?”
本地男子摇了摇头,目光越过林子阳和许玉雯,朝着这群人里最像话事人(主事人)的老陈,普通话夹生:“大佬(大哥),里们是外地来的吧?
里们不懂,这水坑一旦陷下去,要拖出来是有技巧的,这样硬推唔得,越陷越深,大嚄(惨)咗!”
“干什么?
想讹钱哪?”
林子阳声音更加尖锐。
老陈低头瞧了眼卡在淤泥里严丝合缝的车轮,心里拿不定把握,他当然知道这水坑可能越陷越深,但穷乡僻壤的,谁知道面前男人是干什么的?
万一不是好人呢?
他们可是人生地不熟哇!
这车上还有部门的器材和几万块活动经费呢!
自己好不容易当上这个副主任,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后生仔,你讲咩?”
大叔脸一板,瞪着林子阳,微有怒意。
倒是杨帆往前一步,挡在林子阳面前,露出招牌阳光笑容:“大叔,您有经验,那按您说,有什么建议?”
听杨帆很和气,大叔态度也和善了,眉头舒展开来:“其实也不难喈,我们的车也经常陷在泥地里,我叫我老婆过来,帮你们推推吧。”
“那太感谢了!”
“喂,帆子,万一这老头儿叫人过来抢咱们,或者开个天价,可怎么办啊?”
老陈急了,抓住杨帆衣袖,凑在他耳边轻声念叨。
别看他个儿大,现在心里也有点怂。
“那不至于,本地人淳朴,况且他们的生活又不差。”
杨帆看向大叔的手腕,那块表虽然旧了些,但质地不错。
老陈一想也是,他必须做个决断,便响亮地开口:“大哥,麻烦您了,到时候咱们给你们辛苦费,五百行吗?”
“钱就不用了。”
大叔摆摆手。
“大叔,您是开餐馆的吗?”
怕阿叔听不懂,杨帆做了个“吃饭”的手势。
大叔一愣:“靓仔,你好犀利(聪明)哦,咁(这)都猜得到?”
杨帆笑而不语。
大叔虽然穿着像个农夫,但足部没什么老茧,反而双手虎口和食指中指前半段处磨着厚厚的茧子,微微驼背,身上更是飘来一股淡淡油烟味儿……很快,一名中年妇人滴滴滴开着辆小电动车过来,她带着一顶斗笠,褐色上衣,裤腿挽得高高,身材矮小壮实,比徐玉雯还要矮快一个头,却有着圆而有力的胳膊和肩膀。
许是太阳暴晒,岭南乡下妇人都显得黝黑精干,看不出实际年纪。
她瞧了瞧灰头土脸的商务车,撇了撇嘴:“咳,北方人,不识开车就这样啰……”“你这乡下大妈会不会说话呢?”
林子阳***,“陈主任,咱们还是找个拖车公司吧,万一不知轻重把车弄坏了——”大叔瞪了他一眼,一把拦住妻子,不让她再上前。
“嘿嘿,大哥,误会,误会,我们也来吧!”
老陈赶紧示意林子阳住口,叫上大朱,跟着杨帆走向商务车。
“不用,人多力杂,反而麻烦。”
杨帆将双手放在车尾,还没用力,突然感觉车轮猛地一松!
原来是刚才妇人从电动车后备箱拿出了一只长长的螺丝钳!
手起钳落,方才几个大男人累成狗推了二十分钟毫无动静,可妇人这么一撬,车轮就松动了。
男子汉们面色讪讪,自己还不如一个身高不到一米五的老阿姨……这面子可往哪儿搁啊!
整辆车就像突然松了绑,从水坑里慢慢爬出。
“大哥,太感谢了!”
几人合力,车完全爬出泥坑,轮胎也丝毫无损,老陈双眼放光,“我这就去把钱拿给你!
再加一百,六百!”
“我们不缺钱。”
大叔摆摆手“收下嘛!”
老陈硬要往他手里塞。
“真不用!”
大叔都有些恼了,“这样吧,你们是不是还没吃饭?”
“是还没吃饭。”
老陈突然想到帆子说这大叔是开餐馆的,终于醒悟感谢人家的正确方式,“大哥,您家那……还有东西吃吗?”
“有啊,还有的,我们是做本地菜的!
现养的,新鲜!”
大叔见有生意做,明显热情了。
林子阳又适时插上了嘴:“干不干净哪?”
这会连许玉雯都冷声打断了他:“林子阳,你啥事没干,能不能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