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床上躺着的老者,满头银丝被冷汗濡湿,贴在消瘦如柴的额角,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己是油尽灯枯之相。
“爹,您别瞎说!
您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是啊爹,先把这碗药喝了吧,喝了就有力气了。”
“爹……呜呜呜……”床畔围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每个人脸上都凝着化不开的悲戚,有人按捺不住,早己泣不成声。
“咳咳……不必了。”
老者摆了摆手。
“这灵药……留给小辈们吧,老头子我……喝了也无用了。”
人群中一个鬓发同样斑白的男子正要反驳,“爹,小辈们自有……好了,别劝了。”
床上的老者轻轻打断,语气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那男子便不再言语,只是眼圈更红了。
这时一个年轻人快步走进来,在白发男子耳边低语了几句。
男子点了点头,看向床上的老者。
“爹,白叔叔白墨然来了,您要见他吗?”
床上的老者一听白墨然三个字,原本浑浊的老眼里亮起一点光,声音都清晰了些。
“让他进来。”
“是。”
白发男子示意其他人随自己出去,从小到大,爹每次与这位老友相见,总要避开旁人单独说话,他们早己习惯。
片刻后,一个同样白发苍苍的老者走了进来,身形瘦弱却依旧硬朗挺拔,身后还跟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猫。
床上的老者望着他,忽然露出一丝笑意,带着几分打趣。
“老白,还有小黑……还记得咱仨拜把子时说的话吗?”
“咳咳,怎么不记得。”
白墨然在床边坐下,语气轻快地接话。
“不就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不过啊,你可得想清楚,你走了之后,还得靠我给你烧纸钱呢,没我,你在底下哪能过得滋润?”
“喵喵喵!”
脚边的白猫也跟着叫起来,前爪兴奋地比划着,可惜个子太矮,床上的老者瞧不见。
“哈哈哈……烧纸钱哪用得着你。”
“我那些孙子……自会给我烧,倒是你,都八十三了,真打了一辈子光棍?
以后谁给你烧?
不如现在求我,等你走了,我让孙子也给你烧点……哈哈,咳咳咳……”床上的老者笑得咳嗽了起来。
白墨然连忙倒了杯温水递过去,也笑着打趣,“那你说的那些飞机大炮、原子弹,难道不让我烧了?
你从前还说,若真有地府,就靠这些跟阎王爷干一架呢。”
老者喝了水,咳嗽渐渐平息,嘿嘿一笑。
“刚才只是玩笑,那些东西还得烧。”
他望着白墨然,眼神渐渐柔和,“二弟,三妹,我这一辈子,也活得值了……儿女双全,子孙满堂……”话没说完,眼泪己顺着眼角滑落。
白墨然沉默着别过脸,白猫却轻轻跳上床,用毛茸茸的爪子蹭去他的泪痕。
老者却再次笑了起来。
“好了,别难过,最后这时候,你俩该笑才是。”
紧接着看向白猫。
“还有三妹,都成妖了,八十三岁了,还跟个小丫头似的,得稳重些。”
“喵喵喵!”
白猫高傲地昂起头,还用爪子捂住耳朵,摆明了不想听。
老者无奈叹气,这场景早己见怪不怪。
白墨然在一旁偷偷憋笑,却被老者逮个正着,“你还笑?
老白,说她就不说你了?
一大把年纪,见了小姑娘还挪不动腿,丢不丢人?”
白墨然脸一红,梗着脖子反驳:“你懂什么?
这说明我身子骨还硬朗!
你是不行了,才见不得别人好。”
“你说什么?”
床上的老者顿时瞪起眼,“想当年我在清水城烟花巷,那可是大战三天三夜!
你去问问,清水城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老者忽然想到了什么,露出猥琐的笑。
“我知道,你是不行,当年跟我去逛,只敢看不敢动,如今八十三了,还是个老***,哈哈哈……你放屁!”
白墨然涨红了脸,“我那是为了修炼!
保持童子身才能走得更远,你懂个屁!”
“就你?”
老者嗤笑,“卡在洗骨境五十年,还好意思说修炼?
你这资质,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你不也才洗骨境?”
白墨然不服气地顶回去。
“我那是为了家族!”
老者理首气壮,“不然凭我的资质,早突破蜕蚀境了!”
白猫在一旁看着两人又吵起来,无奈地甩了甩尾巴,仿佛在叹气。
可这场争吵没能像从前那样持续下去。
床上的老者忽然一顿,脸色猛地褪尽血色,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白墨然连忙握住他的手,声音发紧:“老陈?”
老者缓缓摇头,脸上浮起一抹惨淡的笑。
“老白……这次,真要再见了。”
白墨然低下头,喉结滚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白猫也察觉到什么,耷拉着耳朵,安静地趴在老者手边。
过了片刻,白墨然像是下定了决心,刚要开口。
“老陈,其实我……别说了。”
老者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我知道你有秘密……不用说。”
白墨然沉默着点头。
老者望着床顶,眼神渐渐飘远,像是在回忆。
“老白,我娘说,我小时候贪玩掉河里,躺了一个月,醒来啥都不记得……可有一天,脑子里突然多了好多记忆,我还以为是穿越了……可一年年过去,那些记忆越来越模糊,我都分不清……是真是梦了……”老者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睛慢慢闭上,嘴角却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
最后一缕气息消散时,屋内只剩下白猫一声低低的“喵”,像一声叹息。
白墨然静静看了他许久,眼眶通红,低声道:“慢走,老朋友。”
最后便抱起白猫,向着门外走去。
门外,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如潮水般涌来,漫过了整个院落。
一处无边无际的白色空间里。
一个人悬浮在这片纯白空间之中,缓缓睁开眼睛。
他茫然地转动脖颈,目光扫过西周那片仿佛没有尽头的纯白,下意识地低语。
“这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