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灿在心里暗自想着“这次看到她咋会产生这种活见鬼的恐惧,难道说,这是她死亡前的征兆?
她要是就这么死了,我能省下多少周折。”
院子里的也灯亮了,传出一瘸一拐的脚步声,随后听到妻子的喊声“明灿,明灿”。
风摇落的枯叶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几点星在惨白的月亮旁边安安静静的,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巷口的老桐树在寒风中摇摆着,像一个经历风霜的老人,光秃秃的枝丫,给人一种诉说不尽的苍凉。
站在大门前的明灿,手刚触碰到门环,乍一听到女人喊他的名字,像是触电了一般,收回有点刺痛的手。
他惊慌失措的躲在邻居家的墙根处,冷汗忽地冒了出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怕,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躲。
难道说,他在怕她?
怕她什么呢?
这怕,可是从没有过的。
院子的狗跳着叫着,狗尾巴碰在胶桶上“叮叮咚咚”的响了几下,跟在女人身边的女儿问道“妈妈,你怎么老是管咱家的狗叫明灿呢?
狗不是叫元宝吗?”
她们俩在院子里不知道找些什么,影子和脚步声,一会向东一会向西,似乎是得到了上帝的指引似的,明灿仿佛就在院子里的某个角落。
这动作,这声音,大概是她经常这样在院子里寻找明灿。
“狗的名字还是叫元宝啊,我只是每天提醒它,不要忘了它真正的主人明灿,是明灿把它救活的!”
女人答道。
女儿“哦”了一声,又问“那你为什么有时候半夜也喊明灿?”
“有时候妈妈做恶梦,梦里看见了坏人,一喊明灿,妈妈就不做恶梦了!”
“那你有时候在院里也喊明灿是为什么?”
女儿又问。
“因为妈妈一喊明灿,躲在角落里的坏人就会被吓跑!
爸爸就在院子里,就像咱家的枣树一样,时刻守护着我们。”
女人答道。
“妈妈我们现在是在找坏人吗?”
女儿问。
“哪有那么多的坏人,妈妈一喊明灿坏人就吓跑了,妈妈在找明灿!”
女人说。
“明灿是谁呢?
他是个大英雄吗?”
女儿问。
“是爸爸呀,对呀,爸爸是个大英雄呀!
妖魔鬼怪只要一听到明灿的名字,立刻就会烟消云散。
哎呀,你怎么老也记不住爸爸的名字,从今往后,你可一定要记住爸爸叫明灿!
明灿!”
女人说。
“明灿,明灿,那他为什么老也不回来,他把我们忘了吗?”
女儿小声地重复了两遍,又问。
“没有,爸爸在外面挣钱给我们花呀,我们吃的穿的住的都是爸爸给我们的,颜颜长大一定要对爸爸好!”
女人说。
“我怎么没见过爸爸给我们钱,钱不都是你缝衣服挣的吗?”
女儿问。
女人说“爸爸很快就会回来,会给我们好多好多的钱,到那时颜颜就可以做手术了!”
“真的吗?
那我做完手术就不会在生病了!”
颜颜高兴的拍着手说道。
狗也随着欢快的跟着跳了起来。
缝纫机又“哒哒”响了起来。
母女俩对话的声音,被客厅门和缝纫机“哒哒”声,挡住了。
不知怎的,躲在墙角下的明灿依然听的清清楚楚。
“妈妈,今天晚上太冷了,不缝衣服了好吗?
妈妈天天晚上缝衣服不累吗?”
颜颜问道。
“乖,你先上床睡好吗?
还有一只袖子缝完,妈妈就睡,明天还要赶着交活呢,等这批活赶完,妈妈就带你去做手术,到那时爸爸也回来了,颜颜一睁开眼睛就会看到爸爸!”
“噢噢,我要见到爸爸喽!”
女儿又是高兴的一阵蹦哒。
过了一会,又传出女儿的声音“妈妈,你给爸爸纳的花鞋底,还没有拿出来,明天爸爸回来就来不及了!”
缝纫机的声音突然停止了,那女人像是想起了什么。
“没事的颜颜,你自己在家睡吧,我和元宝去看看奶奶,一会就回来,今天晚上风太大,你就别跟着了!”
“妈,你每天都去看奶奶,又不让奶奶知道,这是为啥?
奶奶那么讨厌你!”
颜颜又问。
“奶奶的心情不好,妈不想惹她不开心,只要远远的看一眼,知道她挺好,妈就放心了!”
女人答。
“奶奶为什么不开心,她为什么不搬来和我们一起住?”
女儿问。
“奶奶想她儿子了”女人答。
“她儿子是谁?”
女儿问。
“你爸爸呀,傻妞!”
女人一边说,一边去取那件挂在门后的破旧军大衣。
不知是风声小了,还是院子里的声音很大,女人和孩子的对话声,特别清晰,犹如钢琴上的某个特殊音苻。
明灿听着听着,眼前浮现出他准备离家的前一个月,也就是新婚的第二个月,妻子坐在灯光下纳鞋垫的影子来。
那时正是数九寒天,她披着他的那件军大衣围坐在被窝里,一针一线的纳着郁金香图案的鞋垫。
她时不时的把手放进被窝里暖一暖,再拿出来继续纳,她每晚都纳的很晚,她是想多纳出来几双,让他带走。
他只无意说了句,他最喜欢的花是郁金香。
她便赶着纳出不同颜色的郁金香来。
几双脚趾头处破了洞的袜子,也被她巧夺天工的缝好,装进了他的行李箱中。
他也曾为此深受感动,也曾暗暗地想过“她要是没有身体上的这些缺陷,他会爱她一辈子”。
至于能不能爱上一辈子,但绝对不会厌恶到,把她装进行李箱中的东西,全都拿出来,扔进了火车站附近的垃圾箱里。
他说服不了自己,不去想她的跛脚。
不知道出于什么,他的眼窝子里有一团热乎乎的东西,模糊了院子里的一切。
他喉咙发紧,尽量地克制自己,去想她的跛脚,想她胸上的疤。
越是克制,脑子就越乱,乱着乱着他又想起,结婚后的第三个月,就是他准备去非洲的前一个星期。
妈因为佐慈剁骨头时,不小心把新厨柜损坏了一个角,狠狠的打了她一个耳光,佐慈卑微的向他妈下跪的场景来。
明灿的手有些发抖,他从裤兜里掏出烟来,刚掏出来,又放了回去。
明灿妈和明灿一样,心高气傲,自尊心特别强,巴巴的盼着媳妇进门,谁知竟然盼来了个跛子。
她口口声声说是佐慈骗婚,是一个没人要的跛子,尹家就是闭上眼睛摸,也不会摸到她的头上。
说佐慈毁了她半生的心血,让他们尹家在亲朋邻里们抬不起头。
明灿妈起初只是言辞激烈,后来变成骂骂咧咧,最后她首接给了佐慈一个耳光,这耳光并不能让明灿妈解气。
以后的日子,但凡明灿妈要骂她或打她,她都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只为让老太太消气。
事己至此,老太太也没有别的办法,气呼呼的搬回老宅单住。
佐慈不知道,人的本性中除了有自私和贪婪,还有欺软怕硬。
佐慈越是卑微,越是助长别人践踏她的力量,她得到的只有更卑微,和无数次的卑微。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明灿的心也不是没有软过,只要他的心一软,他就竭力地去想,她的那一双跛脚和胸前的刀疤。
他不愿意自己的后半生,跟一个跛子过活。
虽然一时心软,将就着过,可只要看到她,又是跛脚又是斜眼和又是胸上的疤,他依然受不了,日子依然维持不下去。
与其将就着让自己痛苦,不如狠下心来让别人让步。
男人喜欢女人,喜欢的是最初,可一旦要是厌恶起来,决难改变,并且是日子越久越厌恶。
而女人不喜欢男人,也是最初,日子一久,再怎么丑陋,再怎么不喜欢的男人,女也会被一点点的打动,而至死不渝。
毕竟传说“女人是男人的第七根肋骨”。
女人就是女人,心没那么硬。
明灿又开始竭力地想那女人的一双跛脚,手机突然来了条信息,是他的小情人“棉花糖”发来的“老公想你了,快回来吧,你什么时候给我转那二百万呢,弟弟结婚等着用呢,他都催了我好几次了,你的棉花糖亲你,两边脸和嘴都亲!”
突然一阵狂风吹来,他醒了,把他对她仅存的那点怜悯,吹的无影无踪。
“棉花糖”可爱的样子占满了他的心和脑子,什么也不想了,心一横,就在此刻,与她摊牌。
他刚准备从墙角处走出去,耳边传出“轰”的一声,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正在穿军大衣的佐慈,突然听到“轰”的一声,从自家的大门处传来,宛如地陷了一般。
“妈,妈!”
女儿惊叫着跑了出来,紧紧地抱着妈妈的腿。
狗狂吠个不停,佐慈跛着脚,快步走到门口一看,才发现是邻居家的墙塌了。
她正准备转身去通知邻居家的大哥,突然回想起来,在墙倒塌的那一瞬,她听到一个声音。
“不好,有人压在墙下了,颜颜快去喊人”佐慈急切地喊道。
风刮的更大了,刺骨的冷,小村的灯全部都灭了,跟死了一样,这大半夜,喊谁呢!
女儿听到妈妈的吩咐,不肯挪动一步,嘴里首喊“妈妈我怕!”
仅仅过了一分钟,佐慈便反应过来,她立刻拨打了急救电话。
墙那么厚,凭自己一个人绝挖不动,她不管不顾地跑去哑巴家。
自己的男人不在家,有时候体力活她实在干不了的,会去找哑巴帮忙,因此招惹不少的闲言碎语,婆婆为此还上门把她大骂了一顿。
哑巴带着铁锹来了,人还是不够,佐慈又开始一家门一家门的敲,由于她平时为人热心,不一会还是来了几个男人。
“下面压着的是谁?”
婆婆东院的大珍嫂子问道。
“不知道,俺只听到有个男人的声音!”
佐慈说。
“男人?
怕是个溜墙根的吧!”
大珍嫂子一向爱嚼舌根,并且还是婆婆的死党,没少在人前人后编排佐慈。
后脚赶到的明灿妈一听是个溜墙根的,便当即喝骂道“救什么救,让那野男人死在下面好啦!
不要脸的女人,老尹家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明灿妈刚准备上前阻挡那群正在抢救的人,突然一个声音惊叫道“明灿,是明灿”“明灿,是我儿明灿!”
老太太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佐慈疯了一样扑了过去,大声喊道“明灿,明灿!”
明灿满头满脸全是血,一声不吭。
佐慈慌乱的一会摸摸明灿的脸,一会摸摸他的手,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片刻,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自言自语说道“明灿还有气,明灿还有气!”
于是她不顾他满脸的污垢,嘴对嘴的做起了人工呼吸。
做了一会人工呼吸,又自言自语地说道“他冷,他好冷!”
佐慈跛着脚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从屋里拿出厚被子给明灿盖上,哭着向前来帮忙的人说“请你们帮帮忙,帮我打急救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