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酒局之死
浓烈的酒味、烧烤油脂味、香烟的呛气混杂在一起，像一张湿漉漉的网，罩在每个人头上。
“张哥，再来一杯！
这一单能不能拿下，就看你了！”
对面那位医院采购主任脸色泛红，笑得满脸油光。
桌上摆着六瓶茅台，三瓶己经空了。
张枫端着杯，笑得恰到好处，嗓音沙哑：“主任，合作愉快，这杯***！”
透明的白酒沿着喉咙滚下，他感觉胸口像被火灼。
这是他职业生涯中第无数次的酒局。
每一场都像是战场，只不过子弹换成了酒。
张枫是医药代表，三十六岁，某外企的区域经理。
表面风光，实则疲惫。
十多年来，他靠喝酒、陪笑、算计，打通无数医院的采购渠道。
人情、红包、宴请、回扣……他早己明白，这行拼的不是药效，而是谁能把酒喝下去。
他抬头，笑意未散，胃里却翻江倒海。
“主任，这次只要合同签下来，明天我请您去温泉山庄放松放松。”
主任哈哈一笑，举杯示意。
众人起哄。
酒盅碰撞，叮的一声，像是命运的扳机被扣下。
——酒局散场。
张枫拖着脚步走出包间，走廊的灯光晃得他眼前发黑。
他靠在墙上喘气，胸口闷得厉害。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妻子的短信：“别喝太多，儿子等你回家。”
他嘴角抽动，想回一条“马上”，可屏幕在他眼前旋转。
下一秒，他整个人失去平衡，砸在走廊地板上。
冰冷的地砖，混着酒气的空气。
他努力伸手，却只摸到一地的玻璃渣。
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快叫120！”
“他脸色不对！”
他想笑。
他忽然想起自己刚入行那年，厂里老代表跟他说：“张枫，这行人没老的，喝死的多。”
当时他笑着不信。
现在，他明白了。
意识像潮水一样退去。
他最后看到的，是天花板上的灯，晃成一片模糊的白光。
“真不值……我拼命推的药，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签合同。”
心脏一阵刺痛。
世界坠入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刺耳的喇叭声把他从黑暗中拽出来。
他猛地睁眼，浑身一抖。
阳光晃眼，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还有尘土。
他坐在一张硬木椅上，眼前是一间老旧的办公室。
墙上挂着毛主席像，风扇吱吱作响。
“张枫，你又发呆啥呢？
快拿药品宣传册去市医院，李主任要看样品！”
一个青年拍了他肩膀，笑道，“赶紧的，厂长今天心情不好。”
张枫怔住。
他低头。
自己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脚上是一双解放鞋。
桌上摆着几张泛黄的药品宣传单，印着“枫林制药厂——阿莫西林胶囊”。
他喉结动了动，手指颤了一下。
宣传册上的印刷字体他太熟悉了。
这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国产药厂的排版风格。
他抬头，看向窗外。
街上是骑着二八自行车的青年，穿着旧西装的推销员，货车冒着黑烟。
路边的广告牌上写着——“欢迎使用大哥大——引领通信新时代！”
他呼吸停顿。
脑子里嗡的一声。
那一刻，他明白了。
他重生了。
回到了九十年代。
——张枫的心跳得厉害。
他试着理清记忆：这具身体是他自己——只是年轻了十多岁。
1992年，他刚从药专毕业，进了县里的枫林制药厂当业务员。
那时的他，单纯、勤奋，却没背景。
跑医院、送礼、端茶倒水，受尽白眼。
未来整整三十年，他就是从这里一步步往上爬，首到被酒桌拖入坟墓。
他深吸口气，指尖用力掐进掌心。
疼。
是真实的。
心脏开始狂跳。
“九二年……”他喃喃道，“那时候进口药还没全面入市，本土厂子遍地是金矿……”脑海中，一个又一个记忆画面闪过——外企药物进入中国的时间表、政策改革、医保目录的演变、药品批文制度的漏洞……他闭上眼，一瞬间就能看到十年后的市场格局。
张枫缓缓抬头，眼神变了。
从迷茫到冷静，从震惊到锋利。
＞ “既然上天让我重来一次——这一世，我不为别人推药，我要让全世界推我的药。”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嘴角浮出一点笑。
那笑容淡淡的，却带着前世三十六年的疲倦和冷意。
风扇继续转动，吱吱作响。
纸张翻动的声音、走廊里脚步声，都变得格外清晰。
他忽然觉得，这间老旧的厂房，散发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气息——机会。
---傍晚，厂里的下班铃响。
张枫坐在桌前，盯着一叠药品销售表。
纸上密密麻麻写着数字，全是本月的滞销库存。
“感冒灵胶囊，存货八百盒；阿莫西林，库存一千二百盒……”他拿起笔，缓缓圈出几个药名。
这些药，放在未来几年，将是利润最高、最易被外企垄断的产品。
他抬头，窗外的天色己经暗了。
厂区的铁皮屋顶泛着昏黄的光。
张枫点了一根烟。
烟雾升起，绕着他年轻的脸。
他的眼神深沉——里面没有迷茫，只有冷静的算计。
“过去我用命换钱。”
“这一次，我要让钱替我工作。”
他轻轻吐出一口烟，烟雾散去，窗外的星光一点点亮起来。
张枫拿出一张纸，写下几个字：‘医药代表起步计划——第一阶段：重建销售渠道。
’他停笔，眼中闪烁着光。
“明天，我就去市医院。”
风吹起窗帘，带动那张白纸轻轻颤动。
灯光下的墨迹未干，像一道刚刚被开启的命运轨迹。